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一二一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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熱爾維絲在樓道裡拖著腳上那雙破鞋,兩腿沉重地抬不起來,肩頭也虛弱無力地下垂著。當她來到自家門口,並沒有進去,她怕進自己的臥房。倒不如在屋外走走,剛剛身上帶著的燥熱還未退盡,再說也能散散心。她經過頂樓的樓梯間時,不由地探頭瞧了一眼布魯大叔的那間斗室;這位房主也一定是在饑餓中苦苦煎熬。因為三天以來,他只是心中盤算著吃進午餐和晚餐。但是,他現在不在家,只留下這個棲身的窩。而她心中卻生出一種無名的嫉妒,在她的想像中他也許是被人邀去在什麼地方吃飯了。隨後,當她來到俾夏爾的門前時,從裡面傳來了呻吟聲,鑰匙是插在門上的,於是她走了進去。 「出什麼事啦?」她對著屋裡問道。 那臥房非常整潔。能看得出來小拉麗上午還打掃過屋子,收拾過家具物品。儘管貧寒之風也吹走了家裡的大部分家具和物品,父親酒後的嘔吐物也把屋子弄得滿目汙跡,小拉麗都用她弱小的身軀清理了一切,家裡仍然顯出整潔的面目。雖然沒有富家人的氣派,但是卻能看到當家人勤快的印記。家中的兩個孩子,亨麗艾特和于連,倆人手中拿著一些舊圖片,在屋子的一角正玩耍裁剪著那些舊畫。但是,熱爾維絲卻驚訝地發現拉麗正躺在那張狹窄的吊床上,被單直蓋在下巴上,臉色十分蒼白。呀!她躺倒了!這麼說,她病得不輕啊! 「您是怎麼啦。」熱爾維絲十分擔心地問她。 拉麗停止了呻吟,她慢慢睜開了沒有血色的眼瞼,極力想張開顫動不已的雙唇露出一絲微笑。 「我沒什麼,」她用很低的聲音說:「噢,真的,我沒有什麼不舒服。」 隨後,她又合上了眼睛,用盡氣力又說: 「這幾天我實在感到太累了,於是我偷了一會懶,我想歇歇,您瞧見了。」 然而在她那張孩子臉上卻有好幾處青痕,向人們暗示著她難以計數的痛苦,以至於熱爾維絲忘記了自己的不幸,雙手合十跪倒在她的床前。一個月來,她看見小拉麗扶著牆壁才能行走,強烈的咳嗽讓她折彎了腰,那模樣叫人想到她行將就木一般。可憐的孩子後來連咳嗽的力氣也沒有了,一口氣憋上來,好多血絲從嘴角流了出來。她又說: 「這並不是我的錯兒,」她小聲說著似乎輕鬆了一些,「我真有些力不從心,勉強支撐著收拾屋子……還算過得去,不是嗎?……本想再擦擦玻璃,但是我的腿實在站不住了。我可真沒用!終於把事做完了,我就睡下了。」 她又收住了話頭說: 「請您看看我的孩子們,別叫他們用剪刀傷了手。」 她又屏住呼吸,靜聽著一陣沉重的上樓梯的腳步聲,她不由地打了一個寒戰。俾夏爾大叔兇狠地推門而入。他與往常一樣喝得酩酊大醉,兩眼放射出劣質燒酒點燃的凶光。當他瞥見拉麗躺在床上,便拍著大腿發出冷笑,於是順手摘下掛在牆上的大鞭子,嘴裡喃喃地罵道: 「好啊!媽的!真是太不成樣子了!那就讓我們笑一笑吧!……什麼時候了,這賤丫頭還在蒙頭大睡!……懶鬼,你想違背聖條嗎?……喔!給我起來!吃鞭子!」 他邊說邊已把鞭子在拉麗的頭頂甩得生響,然後拉麗哀求著父親,不斷地說: 「不,爸爸,我求求你了,別打我……我向你發誓,你會傷心的……你不要打我了!」 「你還不給我跳起來!」,他嚷得更凶了,「看我怎麼打斷你的骨頭!……你起來不起來?蠢貨!」 於是,她無力而輕柔地回答說: 「我起不來了,你明白嗎?……我就要死了。」 熱爾維絲撲到俾夏爾面前,奪了他的鞭子。他一下子愣了神,直直地呆在吊床旁邊。這個黃毛丫頭在胡說什麼?她又沒生什麼病,年輕輕的怎麼會死呢!她裝出病來無非是想討些糖果吃吧!對呀!他打算知道個究竟,看她是怎麼撒謊的! 「你會看到的,我說的都是實情,」她繼續說,「只要我有一點力氣,都不會讓你生氣……現在就求你做個善人,和我告別吧,爸爸。」 俾夏爾扇動了一下鼻子,像是生怕上了當。然而一切都是真的,他看見女兒臉色異樣,臉盤拉長,嚴肅的神情儼然像個成年人。死亡的氣息在屋子裡回蕩著,使他的醉意醒了幾分。他的目光向四周環視了一番,像一個如夢初醒的人,當看到收拾得井井有條的屋子,兩個手臉洗得潔淨的孩子正在嬉笑著玩耍,他不禁頹然倒在一把椅子上,含糊不清地說: 「我們的小媽媽,我們的小媽媽……」 僅僅是這一句他能找到的稱謂,使從未受過寵愛的小拉麗動情。她甚至安慰起父親。她為沒能把弟妹們撫養成人,就這樣匆匆離去備感傷心。將來全靠他們自己照料自己了,不是嗎?她用臨終前孱弱的聲音向父親交待著如何照料他們,怎麼使他們保持清潔的細節。他木然地呆在椅子上,醉意又一次沖上他的腦門,圓睜著雙眼望著正在咽氣的女兒,不住地搖著腦袋,眼前的一切激起他思緒萬千;但是他卻找不出一句恰當的話來說,他的感覺神經已被燒酒燒得麻木了,甚至不會哭泣了。拉麗頓了頓又說: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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