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一一四


  一段時間她得到了種種有關娜娜的傳說。總有好事的長舌者忙著向她傳播流言蜚語。有人告訴她,她那沒有人生經驗的女兒一時興起,剛剛拋棄了那個老頭兒,其實她在老頭兒家過得蠻好,備受寵愛和溫存,如果她在老頭家會做人,甚至可以得到自由呢。然而少女總是涉世不深,疏于精明,她或許是跟一個向女人大獻殷勤的壞少年跑了,傳話的人並不知道確切的情況。有一種說法似乎是確切的:有一天下午,她與那老頭兒來到巴士底廣場,她藉故要去解小便向老頭兒要了三隻銅幣,老頭兒便在廣場上等她回去,而她已經溜之大吉了。在上流社會裡,人們把這種小把戲稱為英國式的小解。另一些人發誓說曾經在小教堂街的「瘋狂大舞廳」裡見過她在跳豔舞。於是,熱爾維絲就打定主意常常到低級跳舞場去。每每經過跳舞廳必定進去看看。古波也陪她去,起初的時候,他們只是在舞廳裡草草轉上一圈,逐個辨認一番扭動腰身跳舞的蕩婦們的面容。後來的一天晚上,手頭上有幾分錢,就坐在了一張桌子旁,喝起一瓶酒來,這樣既可以解口渴,也能等等看娜娜是否會來這個舞場。然而一個月快結束的時候,他們已經把找娜娜的事拋在腦後了,喝著酒倒是滿心喜歡,那豔舞也讓他們看上了癮。他們雙肘支在桌上,幾個小時一言不發,在混濁的空氣和暗紅色的燈光下,用呆滯的目光望著那些街頭蕩婦在顫顫巍巍的地板上瘋狂地跳著豔舞。

  正好是11月的一天晚上,他們又走進「瘋狂大舞廳」想暖暖身子,門外的陣陣小寒風像刀子一樣刮到臉上火辣辣的疼;舞廳裡已是爆滿。能聽到一片污言穢語相互叫駡的話聲,所有的桌子上都坐滿了客人,桌子之間也站著人,到處都是人,簡直像是人肉市場;那些想入非非迷戀秀色的人們倒可以享享眼福了。夫婦倆人兜了兩個圈子也沒找到一張空閒桌子,於是他們決定先站在那裡,等待著有人離去,便可坐下了。古波身穿肮髒的工衣,頭戴一頂無簷子呢便帽,身子搖搖擺擺地站在那裡,不覺之中他擋住了走道,一個消瘦的年輕人用肘碰了他一下之後,擦著他的大衣袖子閃身而過,生怕沾染上古波身上的油膩汙物。

  古波氣惱地把煙斗從滿口黑牙的嘴裡抽了出來嚷了起來:

  「喂!您難道連一句道歉的話都不說?……就因為我穿著工衣,您不但不道歉,還裝出噁心的模樣!」

  那個年輕人回過頭來,打量著古波,古波卻繼續說著:

  「小白臉,您該放明白些!工衣是最漂亮的衣服,是啊!正是我幹活兒穿的衣服!……如果您願意的話,我先賞您兩個耳光,再替您擦淨您的大衣……誰見過這般下作的人,竟敢污辱一個工人!」

  熱爾維絲盡力勸他別發火,而他卻解開自己破舊的人衣,拍著自己的胸脯大聲嚷道:

  「這工衣裡有男子漢的胸膛!」

  於是那個小夥子鑽進人群走了,臨走時嘟囔了一句話:

  「真是個肮髒的無賴!」

  古波真想追上去抓住他,他不能再容忍這個自命不凡的壞小子隨意欺負人!他該為他的出言不遜付出代價!披著一張廉價的人皮,就去拐騙女人,竟不花一個銅子。如果他捉住那小子,一定要他跪下來向穿工衣的人施禮賠不是。但是廳裡過於擁擠,實在無法走動。熱爾維絲和他慢慢地繞著跳舞的人群兜著圈子;許多紅男綠女裡三層外三層地擠在一起,臉上放出興奮的光彩,津津有味地觀看著舞者,當某一個舞男做出猥褻的舞姿,或者某個舞女蹺起大腿下部盡顯無遺,圍觀者便哄然而起,眉飛色舞,他們夫婦倆個頭都不高,為了能看得更真切,兩人便踮起腳尖,但也只能看到女人們的發帶和男人們的帽頂在神經質般地躍動著。樂隊用手中的銅管樂器奏出嘶啞的樂曲,那樂曲都是些如風似雨的狂亂調子,震得舞廳不住地抖動,腳下的舞步步點像巨石滾過一般隆隆作響,驚起一陣陣塵埃,讓頭頂上的煤氣燈更加昏暗而呆滯。廳裡的熱浪和人聲簡直叫人透不過氣來。

  「您瞧呀!」熱爾維絲忽然說道。

  「瞧什麼?」

  「那邊,那頂絛絨帽子。」

  他們兩人更高地踮起腳尖。從左側的人群裡見到了一頂舊絲絨帽子,帽子上插著的兩根破損不堪的羽毛不停地搖擺著,活像靈車上插的那種羽毛。他們始終只能看見那頂帽子放蕩不羈地上下翻飛著,時隱時現,跳躍著,旋轉著。一會兒消失在瘋狂人群攢動的人頭之中,一會兒又從另一夥人群之中冒了出來,它的放肆無禮近乎滑稽,圍觀它的人群發出陣陣瘋笑,人們只看見那頂飛舞的帽子,並不知道帽子下面是何許人也。

  「哪又怎麼樣?」古波問。

  「你難道認不出那帽子下面的髮髻嗎?」熱爾維絲喘著粗氣,嘟囔著說。

  古波用力向前擠去,分開人群。娜娜!可不是嗎!那個舞者正是娜娜!她竟打扮得如此妖豔!她只穿著一件舊絲長裙,裙據的後擺上還被咖啡館的桌子染上了汙物,留下她放蕩的印記,裙邊上脫落的花邊拖在地上。再看她的上身,沒戴披肩的臂膀裸露著,一件貼肉穿的小胸衣顯出她豐潤的胸脯,緊繃的胸衣扣深陷在肉裡。這個賤丫頭原先還有個老頭兒能照管她,而現在竟淪落到這種田地,不知跟上了那個壞種,說不定整天還挨打受氣呢!無論如何,她還是那樣豔麗可人,她散亂著頭髮像一隻嬌小可愛的卷毛狗,一頂透著蕩婦氣息的大帽子下面那張絆紅的嘴分外醒目。

  「等一等!看我怎麼替你收拾她!」古波又說。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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