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九六


  於是,事情在眨眼之間便談妥了。古波十分情願羅拉太太第二天就把娜娜領到開羅街她的那個作坊去幹活。而眾人們又嚴肅地談起人生中應盡的義務的話題。博歇說娜娜和寶玲領過聖體就算成人了。布瓦松接著說今後她們該知道怎樣做飯,縫補襪子,還得會料理家務。大家甚至談到有一天她們會結婚,生育子女。兩個女孩靜靜地聽著,偷偷發出笑聲,彼此你推我搡握對方的癢癢,想到自己已成為婦人,心裡興奮得怦怦直跳,白色的裙據襯出兩張因羞澀而漲得排紅的臉龐。然而最使她們心悸的還是朗蒂埃拿她們開心提出的敏感話題,當問到她們是否已有了小丈夫時,大家逼迫娜娜承認她很愛維克多·福克尼,那個她母親老闆娘的兒子。

  當大家走出店門後,羅利歐太太對博歇夫婦說:

  「真好呀!那丫頭雖然是我們的教女,但是一旦父母讓她去當了紮花女工,我們也不再過問她的事了。瞧吧,大馬路上又得多一個野雞……出不了半年,那丫頭能替他們賺酒錢了。」

  當古波夫婦回到樓上就寢的時候,他們承認一切都進行的很順利,布瓦松夫婦也並不令人討厭。熱爾維絲甚至覺得那店鋪收拾地十分整潔。她原先預料自己在以前的舊屋子裡去吃飯一定會傷感不已,那主人也會擺出架子愚弄她;然而讓她始料不及的是不曾有過哪怕是一秒鐘的不愉快。娜娜一面脫著長裙,一面問著母親,三樓上面那位上個月出嫁的小姐,是否也有像自己一樣細膩柔軟的紗裙呢?

  但是古波家的好日子也不會太長久了。歲月荏苒,兩年時光像河水一般流逝。他們在窮苦與衰老的窘境中愈陷愈深。尤其是惱人的冬季更讓他們的生話難以維繫。如果說其他季節裡還能勉強度日,那麼,一旦嚴寒的冬季來臨,雨雪交加之際,也是饑腸轆轆之時,家人們只得在早餐桌前踱步,在西伯利亞般寒冷的陋室裡心中念叨著豐盛的晚餐充饑。12月的寒風像一個惡魔似的從門底下的縫隙鑽進屋來,它也帶來了無窮的煩惱與痛苦,成群的工人無活可幹而失業,嚴寒讓人遲鈍而怠情,濕冷的氣候映襯著黑沉沉的淒慘。第一個冬天裡,他們不時地還能生起火爐,大家蜷曲著身子圍在火旁,寧願空著肚子,也不忍心挨凍;然後,第二個冬天來到後,屋裡已無力生火,不僅是爐子已銹蝕不堪,它那墓碑般的生鐵外殼也讓屋子顯得更加陰冷。而且,更令他們不堪重負的是那要命的房租。喂!請交1月份的房租了!當家裡連一隻小蘿蔔都找不出來的時候,博歇大叔卻送來了房東的房租收條!像一陣北風襲來,真是雪上加霜!隨後的一個星期六,馬烈斯科來到他家,他穿著一件品質上好的大衣,他那雙粗大的手上戴著一副羊毛手套;嘴裡滿是逐客聲。這時屋外大雪紛飛,好像這雪正為一家人在街道上準備好了一張床,還有雪白的被單,為了付清房租,他們幾乎把自己身上的肉都要賣了。那房租讓家裡空空如也,爐裡沒有煤燒,碟裡沒有飯吃。其實並非他們一家人受此煎熬,全宅院裡也是哀號四起。每一層樓裡都傳來哭泣聲,痛苦的哀歎聲沿著樓梯和走廊不時地迴響。即使是每家都死了人,也不至於會有這般可怕的情形。果真是末日來臨,一了百了,活不下去了,可憐的窮人被碾得粉碎。住在四樓的那個女子去美男街暫做幾天皮肉生意,六樓的那個泥水匠竟偷了老闆的東西。

  毫無疑問,古波夫婦只得怪他們自己。現實生活的確艱辛,但只要盡心理家、勤儉攢錢,總是能挺得過去的。就說羅利歐夫婦,面對那肮髒的房費收據,總能按時支付房租。但是,古波夫婦對工作的厭倦,使他們的生活像在一根蜘蛛絲上行走。娜娜正在學做假花,還不能賺錢,她的各種花銷倒還不少。熱爾維絲在福克尼太太家終於被人瞧不起了。她幹活兒的手藝一天不如一天,手下的活兒馬馬虎虎,草草了事,以至於老闆娘把她的工錢降為兩個法郎。這是裝腔作勢者付出的代價。然而,她仍是那樣傲慢,隨意發火,動不動就在眾人面前擺出當年老闆娘的派頭。一旦感情衝動,便離了洗衣房,數日不來上工;甚至有一次,她氣惱地看到福克尼太太雇傭了皮圖瓦太太,嫌自己要與她先前雇過的女工手挨手地工作,一氣之下半個月沒來上工。經過一些放縱不羈的事情之後,人們出於憐憫又一次地接受了她,然而她卻變得更加乖戾。自然到了一周工作結尾,她的工錢並不多;她苦不堪言地歎息說,有一個星期六結帳,她反倒欠老闆娘的錢呢。至於古波,也許他還在工作,然而他掙的工錢或許是像禮品一樣奉給政府了;所以,自從艾坦普雇過他那一次之後,熱爾維絲再也沒看到過他手中的硬幣是什麼顏色。到了發薪的日子,當他走進家門,她也從不看他手中拿著什麼。他搖擺著雙手回家,褲子口袋空著,甚至經常連塊手帕都不曾有了。天啊!是的!他的手帕是丟了,或許是被某個混蛋哥兒們偷去了。起初幾次,他還報報帳,編些假話:十個法郎捐給了一個慈善機構,二十個法郎從口袋的窟窿裡溜了出去,還指那洞給她看,還有五十法郎還了些欠帳。到了後來他再也不費神去編織謊話了。錢都花了,就是這樣!口袋裡沒錢,就在肚子裡,換個不算太精的方式把錢帶給妻子就是了。熱爾維絲聽了博歇太太的勸告,有時真的到工廠門口去守候她的男人,準備從他手中截到剛領到的薪水;然而,這一招竟收效甚微。他的哥兒們已經預先通知了古波,教他把錢塞進皮鞋裡或者藏在不好說出口的隱秘處。博歇太太對識破男人的伎倆十分在行,那博歇總是藏起一枚十法郎的金幣,是想用來給他那些相好的娘兒們買兔肉吃的;她搜遍丈夫衣服的每一個細小的角落,最後,常常從他便帽的帽檐裡搜出來,原來他把金幣縫在布與皮子之間。嗨!古波決不肯用金子去鑲他那頂破帽子的帽檐!他只是把錢吞進肚子裡。熱爾維絲還不至於拿起剪刀去剪開他的肚皮吧!

  是呀!由於自家的過失,古波家境遇每況愈下。然後,這一切並沒有讓他們捫心自問,尤其是窮困已病入膏肓之時。他們只抱怨命運不濟,說那是上帝和他們過不去。現在家裡真是吵得不可開支。整天都有糾纏不清的煩心事。然而他們之間還沒到大打出手的地步,吵得最凶時相互打幾巴掌而已。最糟糕的是溫馨的情感之籠被打開,彼此的感情像蠢笨的鳥兒一般飛走了。父母女兒之間溫暖的家庭親情在這個小小的家庭裡蕩然消逝,彼此冷若冰霜,各執一詞。古波、熱爾維絲和娜娜一言不合便會像獸類般豎起頭髮相互吞食,眼睛裡放出相互仇視的光,似乎維繫幸福家庭原動力的機械系統被破壞了,正是這個系統才能讓家庭成員的脈搏和諧地跳動。噢!現在當熱爾維絲看見古波在離地面一二十公尺的滴水槽上安裝鋅板時,她再也不會像以前那樣心神不安了。她當然不會推他下來,但是如果他自己掉下來,上帝呀!地球上豈不是少了一個酒囊飯袋!每當兩人吵架到了火頭上,她就嚷著詛咒他為何沒讓人用一隻擔架抬回來。她內心在期待發生這一切,這一切也許會給她帶來幸福。這醉漢,他還有何用處?他只會讓她哭泣,只會吃完她的一切,只會逼她墮落。天啊!男人們是這樣沒用,何不把他們早些扔進墳墓,女人們也好早日解脫,竟可在他們的墳頭上跳起波爾卡舞呢!當母親喝上一聲「殺了他!」女兒便跟著喊一聲「揍扁了他!」娜娜看著報紙上家庭惡性事情的報道,這個靈魂扭曲的女孩便生出不良的念頭。然而她父親總是那樣走運,一輛四輪馬車撞了他一個四腳朝大,他的醉意還未被驅散,這個沒用的東西,何時才能死喲。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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