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九三


  〖第十章〗

  古波夫婦的新居在七樓,從B單元的樓梯上去,進了樓道向左拐,先得經過洛蒙茹小姐的門前,隨後還要再拐過一個彎,第一個門是俾夏爾的家。斜對面在通往屋頂的小樓梯下面,有一間極狹窄的不通氣的小室,這便是布魯大叔叔的臥房。再走過兩家人,就是巴祖熱住的地方。緊挨著巴祖熱家便是古波家,一間臥室帶一個小廳,面朝天井的院子。只需再經過兩戶住家,來到樓道的盡頭,羅利歐夫婦住在這裡。

  一間臥室和一間小廳僅此而已,古波夫婦眼下真像動物般棲息於此。而且那間臥室只有手掌般大小,所有的事都得在裡面做,睡覺、吃飯,還有其他的事。那小廳裡剛剛能放下娜娜的一張床;她不得不在父母的臥室裡脫衣服;而且夜裡得開著小廳的門睡覺,免得娜娜透不過氣來。地方實在太小,家具無法擺下,熱爾維絲離開店鋪時把很多東西都讓給了布瓦松夫婦。一張床、一張桌子、四把椅子已經把屋子塞得滿滿當當。雖然她傷感不已,但仍然捨不得與那個心愛的櫃子分開,所以硬是把這個龐然大物塞進了方寸之地,把窗子遮住了一半。一扇窗子無法打開,不但影響了餘光,而且窗外的視野也少去了許多。當她想要俯瞰院子時,因為她肥胖的身子,窗口容不下兩隻胳膊肘,只得傾斜著身體,扭著脖子去看。

  起初的日子裡,熱爾維絲只是果坐著哭泣。當習慣了寬暢的居住條件之後,現在連活動的餘地都沒有,似乎讓她感覺太難以忍受了。她總覺得屋裡憋悶,只得扭著脖子,身子夾在牆壁與櫃子之間,長時間地呆在窗子旁邊向外望著,只有在這裡才能得到呼吸。然而,眼前的院子又會引起她種種憂傷的思緒。看著對面那間向陽的房子,她驀然記起當年的好夢,她曾希望能租到那六樓有個窗口的房子。每逢春天來臨,窗前一盆西班牙豆秧細長的秧蔓嫋繞在一隻線網架上。現在她住的房子是背陰的,籠罩在一片陰影之中,窗前的幾盆木犀草活不了一星期便枯死了。哎!生活每況愈下,這哪是她當初希冀的模樣呀!不到中年,非但沒有錦上添花,反而淪落到這般田地!有一天,她依在窗前,腦海中湧出一個奇異的感覺,她記起她當年就在這天井的院子裡,門廊下的門房旁,仰著頭,第一次細細審視這座宅院時的情形。十三年前舊事驀然回首,使她心頭陣陣劇痛。那院子沒有變,只是裸露的牆面更黑,牆面剝落更甚了。臭氣使鉛管鏽跡斑斑;交錯密佈的繩子上晾曬著衣服和沾滿屎尿的繈褓。天井院內的地磚塌陷了,鎖匠鋪的煤渣和木匠鋪的刨花堆放在院中,髒亂不堪。然而,在那自來水管易潮濕的一角,還有那從染坊裡流出的那一汪藍色的染料水,還像當年那樣鮮亮。而現在的她呢,已今非昔比,失去了往日的嬌豔。她已經不是那個當年站在庭院中,朝天揚著頭,滿心愜意,躍躍欲試要覬覦一套中意住宅的女人了!現在呢,她卻住在屋頂閣樓中最窄最髒的一間斗室裡,那裡一絲陽光都不肯光顧。這就是為何她淚雨洗面的原因所在,她怎能不為命遠而歎息呢?

  然而,熱爾維絲稍稍習慣了之後,在新居裡的生活過得還不算太糟。冬天快要過去了,轉讓給維爾吉妮的那些家具錢倒還夠安置新家用的。隨後,春天才露頭,運氣也來了,古波受雇到外省埃坦普去做工,在那裡幹了三個月的活兒,竟沒有喝醉酒過,鄉村的空氣讓他暫時戒除了惡習,可見巴黎的街頭巷尾都彌漫著燒酒的氣息,這裡能使眾多饑渴的人淪為醉漢,一旦遠離它便會返樸歸真。他歸來之時,臉色像一朵玫瑰般鮮亮,還懷揣了四百法郎。他用這錢先付清了布瓦松夫婦替他們先墊付的兩季度的店鋪租金,又還了區裡幾處緊急的欠債。原先不敢經過的兩三條街面,熱爾維絲現在已經可以坦然而對了。當然,她現在又重操燙衣短工的舊業。福克尼太太只要別人能恭維她,仍不失她心地善良的慈悲心腸,十分情願地重新雇傭了她。她還把熱爾維絲當做女工頭對待,而且也看重她曾是女老闆的作派,於是每天甚至付給她三法郎的工錢。由此看來,他們夫婦眼下看上去不愁食不果腹了。在熱爾維絲看來只要邊幹活,邊省吃儉用,甚至有一天不但能償清所有的債務,還能讓時下不堪重負的小日子有所改觀呢。然而,她也是在丈夫賺來這一大筆錢時,心血來潮內心暗暗許諾。其實當她心境清涼之時,也明白只能隨遇而安,她說好日子總歸不會太長久。

  最近古波夫婦痛心疾首的莫過於眼瞧著布瓦松夫婦佔據了他們的店鋪。他們原來並無太重的妒忌心,但是周圍的人都時常激惱他們,那些長舌者有意在他們面前,對店鋪的繼承者的裝修大加讚譽。博歇夫婦,尤其是羅利歐夫婦更是滿口溢美之詞。依他們的說法,世上沒有比這更漂亮的店鋪了。他們甚至危言聳聽道,布瓦松夫婦接手此店時,由於過於污穢不堪,竟用去了三十法郎買來堿水沖洗污垢。維爾吉妮躊躇了一段時間之後,終於下決心做個小食品雜貨生意,諸如糖果、巧克力、咖啡、茶葉等等。朗蒂埃在此之前極力勸她做此生意,因為依他看糖果類生意能賺大錢。店鋪的門面漆成了黑色,再配上黃色的絨飾,兩種顏色相配恰到好處,典雅華貴。三個木匠來做了一星期的工,安裝了一些貨架,一個玻璃格板櫃檯和一些糖果店裡常有的透明玻璃罐。布瓦松積攢下的那筆小小的遺產,不得不為此消耗了許多。然而維爾吉妮卻興高采烈,再加上羅利歐夫婦和博歇兩口子為她到處鼓噪,她更是喜上眉梢。他們對熱爾維絲眉飛色舞地講述現在店裡的每一個貨架,每一個玻璃格子,甚至每一隻玻璃罐,看著她變化的臉色,這幫男女都感到舒心而滿足。一個人再沒有忌妒心,當別人穿上你的鞋子再來踩扁你時,你必定會暴跳如雷。

  除此之外,還有那些男女之間的糾葛。人們都說朗蒂埃與熱爾維絲已斷了來往。全區的人都說這再好不過了,無論如何街上的風氣稍好了一些。兩人體面的分離,在婦人們的眼裡完全歸於那個頗有心計的朗蒂埃。人們津津樂道於細節,還傳出熱爾維絲對朗蒂埃糾纏不休,他不得不用耳光教訓她,讓她冷靜下來。說實在的沒人能說出實情,能打聽到實情的人們又嫌那事件過於簡單,太索然無味了。如果人們願意相信,朗蒂埃已經離開了熱爾維絲倒也無妨然而那分離的含義只是不像從前每日每夜都佔有她罷了;每當他想要佔有她時,必定會登上七樓去找她,因為洛蒙茹小姐在令人疑惑的時辰碰到他從古波家走出來。總之,兩人的關係像茶壺配茶碗一樣平淡無奇地繼續著,像是被人所迫,彼此並無太大樂趣,只是習慣一時難改,相互滿足,僅此而已。只是眼下的情形又複雜了,區裡的人又放出風來,說朗蒂埃和維爾吉妮同蓋一床被了。說到此,區裡的人也許有些言過其實了。然而,毫無疑問,朗蒂埃是在打那高個金髮女郎的主意;這是再明顯不過的事了,因為在這個屋子裡她已代替了熱爾維絲的一切。此時還傳出了一個笑話,有人硬是說有一夜朗蒂埃到隔壁的枕頭上去尋熱爾維絲,卻把維爾吉妮帶回房來,留到天亮才認出是褐色頭髮維爾吉妮,因為黑暗之中他只當是舊情人。這段戲言讓人笑破肚皮,實際上並非到了那種地步,實際上他只是在那女人的肥臀上掐了兩把。羅利歐夫婦也不時地在熱爾維絲面前興致勃勃地說起朗蒂埃與維爾吉妮的柔情,借此來挑逗她的嫉妒之火。博歇夫婦也不甘示弱,說他們從來沒有看到過如此完美的一對情人。眾說紛壇之中,最令人不解的倒是金滴街的人們似乎並不譴責這新的三角夫婦;當初熱爾維絲遭受眾多道德上的非議,現如今卻對維爾吉妮如此寬容。也許街上的人們的寬容大量都來自于那女人的丈夫是一位警察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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