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七六


  要說的是古波和朗蒂埃總在一塊兒毫無顧忌的大吃大喝。現在朗蒂埃竟向熱爾維絲借起錢來;每當他覺著店裡掙了幾個錢,便向她借十個或者二十個法郎。他總是說要用錢作一筆大宗生意。近來他引壞了古波。說是出門去辦大事,卻帶他去了附近的飯店,他們面對面的坐在後面的桌子上,痛痛快快地叫了許多家裡吃不到的好菜,還喝了許多酒。古波只求像一個出手大方的漢子一般大吃大喝;而朗蒂埃貴族般的嗜好讓他驚歎不已,原來朗蒂埃在菜單上挑選了幾樣好菜。誰也沒料到他是一個那樣嬌氣、難以侍候的男人。也許法國南方的男人都這樣。他不吃容易讓身體上火的菜,每盤菜上來的時候,他必定要講到這菜與健康的關係。他覺著肉裡鹽或胡椒多了些,便叫夥計拿去換了。他還怕風,如果有人沒關好飯店的門,他會張口罵遍飯店裡的人。

  不但如此,他也是個慳吝鬼,吃了七八個法郎的飯菜,才給服務的夥計兩個銅幣。儘管如此,人們在他面前都有些害怕。這個小城內外的人們都認得他們兩人。他們常常到巴蒂諾爾大街去吃時興的岡城臘腸,吃的時候還叫夥計把臘腸放在溫鍋裡。在蒙馬特山丘下的「公爵之城飯店」裡,他們能找到東區最上乘的牡蠣。在蒙馬特山上,他們也是「加萊特磨坊餐廳」的常客,在這裡可以吃到燉兔肉。殉教街的「里拉飯店」的拿手好菜是小牛頭肉;至於克裡昂庫爾街的「金獅飯店」和「雙栗樹飯店」能讓他們吃到絕好的炒腰花。然而,他們常常繼續向左拐彎兒,朝美麗城方向走去,那裡有「布爾戈尼」,「加特倫」和「加布森」三家飯店,那裡店主都為他們保留著座位,這都是些盡可信賴的館子,閉著眼睛也能叫到你想要吃的任何菜。第二天早上他們吃著熱爾維絲做的馬鈴薯時還打著隱語談論那些只有他們知道的詭秘去處。直到有一天,朗蒂埃甚至帶了一個女人到「加萊特磨坊餐廳」去,飯吃過上飯後果品時,古波自己辭身而去。

  一個人花天酒地之時,自然不會去幹活兒了。古波先前已經夠遊手好閒了,自從朗蒂埃來到他家後,他乾脆再也不碰幹活的工具了。當他厭倦了放浪形骸的生活,又去受雇于人重操舊業時,朗蒂埃又去工地上找他,為看到他的身子像一隻熏火腿似的懸在軟梯上時,便沒命地嘲弄他,叫他乾脆下來去幹上一杯酒。於是古波又一次放棄了工作,開始尋酒作樂。一樂就是幾天或幾個星期。天啊!真是毫無顧忌的作樂!全區的酒店都讓他們喝遍了,從早到晚都喝得酩酊大醉,邀了哥兒們一起狂飲,直至深夜,最後一支蠟燭熄滅之時,才肯罷休!好一個詭詐的朗蒂埃,他自己從來不肯超過酒量,卻慫恿古波喝得爛醉,任其耍酒瘋,自己帶著友善的微笑回到店裡。他即使是醉了常人也並不易察覺,只有知情人才能看得出來,只要他眯縫起眼睛,在女人面前倍獻殷勤,就說明他醉了。古波都恰恰相反,每次喝酒毫無克制,非折騰到嘔吐不可,神志恍惚不可。

  到了11月初,古波在一次與哥兒們的消遣之中,弄得他自己和旁人大失顏面。這一次朗蒂埃是懷著好意,勸他去做工,並說工作能使男人高尚,因為,前一天,他已找到了一份工作。早上,天還沒亮朗蒂埃就起了床,打算送古波去工場,並且十分莊重地說他希望古波能對得起做工人的稱號。然而,當他的走過「小靈貓酒店」時,看見店門已經開了,所以,便走進去喝上一杯素子酒,就一杯,惟一的目的是為古波浪子回頭壯一壯行。這時,卻見「烤肉」正坐在對面的一把椅子上,他正背靠著牆拍著煙斗,顯出無精打采的模樣。古波搭訕道:

  「喂!原來是『烤肉』兄弟在此處消遣呀!喂,老夥計,你又犯懶病了嗎?」

  「不,不,」「烤肉」伸了伸懶腰說,「只是那夥老闆真讓人痛恨……昨天,我已經不給他幹了……這些壞種、流氓。」

  古波要請他喝一杯李子酒,他欣然從命。也許他坐在那把椅子上正是等待有人請他喝酒。但是朗蒂埃卻開始為老闆們辯護,說當老闆的有時也確有難處;作為過來之人,他能體味其中的酸甜苦辣。工人們也不是好東西!他們不好好幹活,只顧胡吃海喝,有了定貨正需要加勁幹活時他們丟下老闆,把錢花得精光之後又回來工作。他從前曾雇用過一個名叫皮加爾的工人,他有個坐著車子閒逛的癖好;每當領到週薪後,他非坐幾天馬車不可。嗨!這哪是做工人的情趣呢?忽然間,他又話鋒一轉詛咒起老闆們來。瞧!他多麼明察世理,把兩頭事理的真情說得一覽無餘。老闆們的腦子裡也盡是些肮髒的東西,他們都是些不知廉恥的剝削者,是些吃人的魔王。至於他自己呢,謝天謝地!他可以心安理得地睡好安穩覺。因為他感到自己問心無愧,他對待自己屬下的工人總是像朋友一般,也不像別的老闆黑了心要賺上幾百萬才肯作罷。他不願意靠苛求工人們過活。

  「兄弟,咱們走吧,」他轉過身子招呼著古波說,「我們都該做個規矩的人,別遲到才是。」

  「烤肉」甩著雙手隨他們走出店門。外面太陽已經高高升起,石塊路上的污泥折射出的反光給清晨憑添幾分殘敗的景象;由於昨晚下了一場雨,氣溫顯得十分潮熱。不久前街上的路燈被熄滅了;魚市街裡錯落相依的房屋之間的夜燈卻還在星星點點地眨著眼。從街裡走出一隊隊的工人,他們邁著沉重的腳步向巴黎市區走去,那聲音震得路旁的房屋發顫。古波肩上背著鋅工的工作袋,用一種應徵上前線公民般煞有介事的派頭行走著,儼然一副好久才偶然奮發一次的樣子。他轉過身來問道:

  「『烤肉』,你想受雇去幹活嗎?老闆說過讓我找一個哥兒們來,如果我能找到的話。」

  「多謝了,」「烤肉」說,「我可得先吃點瀉藥再說了……你應該給『靴子』去說說,他昨天還到處尋找安身之處呢……等一等,『靴子』肯定在附近。」

  他們走到路的盡頭時,果然看到「靴子」在哥侖布大叔的酒店裡,此時,雖已是清晨時分,但店裡仍然亮著燈,門臉板已放了下來,氣燈還燃燒著。朗蒂埃在店門前停下,再次催促古波快些出來,因為按約定的時間只剩十分鐘了。

  為古波對「靴子」說了受雇幹活兒的事後,「靴子」卻嚷出聲來,「什麼?你是說去布爾基農那個混蛋家幹活兒呀!那家店的麻煩事多著呢,我寧願紮起脖子來等到明年再說……即便是沒事好做。老夥計,你在那裡呆不了三天,我敢向你打保票!」

  「這是真的?那個店的老闆竟那樣難說話?」古波擔心地問。

  「嗨!再難纏不過了……工人一刻也不能停。那個鬼猴子總在背後管著你。不但如此,他們還擺臭架子;老闆娘總把你視為酒鬼,還禁止在店裡吐痰……我在那裡的第一天晚上就拍屁股走了,明白了吧?」

  「好吧,我會有心理準備!我不會在那裡久留……我今天上午試試看,如若那老闆給我過不去。我就替你拎起他的領口,把他放在他老婆的肚皮上,讓他們像一對扁魚一樣粘在一起!」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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