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七五


  「顧熱先生,您該瞭解我的,我是從不說謊的……唉!不,絕沒有那回事,我用自己的人品為證!……永遠也不會發生那樣的事!您聽清楚了嗎?絕不會!將來有一天果真如此,我就是豬狗不如的下流胚,我也再不配與您這樣誠實男人保持友誼。」

  她說話時一臉真誠、坦率的神情,讓人為之動容。他一把握住她的手,示意她坐下。現在,顧熱的呼吸像是順暢了許多,內心像是露出了笑靨。這是第一次他這樣緊緊地握著熱爾維絲的手。兩人都沉默不語。白雲在空中像白色的天鵝般悠然舒緩地飄動,草場深處那只溫柔的小母羊回頭望著他們,每隔一段亢長的時間,便有規律地向他們送來一串極溫和的咩咩聲。他們的手仍然緊緊相握,兩人的眼中充滿著柔情,透過蒼天巨樹般林立的工廠煙囪勾勒出的地平線,遙望著荒涼暗淡的蒙馬特小丘的斜坡,能看到那個樹陰掩映中的小酒店,不禁令兩人觸景傷情,潸然淚下。

  「您的母親要怨我了,我明白,」熱爾維絲用很低的聲音說,「別否認這個……是的,我欠你們那麼多錢!」

  他卻面露慍色,讓她住口。他拼命捏她的手,像是要捏碎似的。他不願意她談到錢,隨後,他一陣猶豫之後,終於吞吞吐吐地說:

  「聽我說,很長時間了我一直想給您提議一件事……您過得並不幸福。我母親斷定您的生活正在發生不祥的逆轉……」

  他停住話頭,有幾分窒息。

  「那麼,我們就該一起離開這裡……」

  她呆呆地凝視著他,起初她並未完全理解他的話。她對這個毫無顧忌的愛情表白很詫異,他從未開口說過情話。

  「這是怎麼回事?」她問道。

  「是的!」他低著頭繼續說,「我們離開這裡,到別處去生活,比如去比利時,如果您願意的話……那裡也算得上是我的故鄉……我們兩人一起過活,我們會有幸福溫馨的生活。」

  於是她的臉變得通紅。即使是被他擁抱接吻,她也不會像聽到這一番話後這樣羞愧難當。他真是一個出奇的小夥子,竟向她提議一起私奔,真像是小說裡描述的那樣,或是上流社會裡人們所做的事。唉喲!她在自己的周圍看到過不少工人追求那些已婚婦女;然後,他們甚至連聖德尼郊外這樣的地方,都不曾帶那些女人去過,一切都發生在女人們居住的地方……

  「天啊!顧熱先生、顧熱先生……」她只能喃喃地重複著他的名字,找不出恰當的話來。

  「總之,到了別的地方,就我們兩個人。」他又說,「沒有別人再會妨礙我們,您明白嗎?……當我對某個人懷有情誼,就容不得她與別人在一起。」

  然而,她已經恢復了情緒,用一種極有理智的口氣拒絕道:

  「顧熱先生,這不可能。這太不近情理……我是結了婚的人,不是嗎?我還有幾個孩子。我明白您對我的情分,我也知道我傷了你的心,只是,果真依了您,我們將會同嘗苦果,談不上品嘗幸福的刮蜜……我也如此,對您有情誼;所以,我更應該阻止您做出傻事來。當然,此事是荒唐……不,您知道我們還可以仍然保持現在的狀態。相互尊重,心心相印。這樣已經足夠了,它能給我增添不少勇氣。我們在現在的處境中,保持各自的誠實,總會得到好的報應。」

  他聽著她這番話,點著頭表示出信服。他無法反駁熱爾維絲。猛然間,在這晴天白日之下,伸開雙臂把她緊緊地抱在懷裡,在她的脖子上發瘋般地吻了一下,那一吻竟像是要把她的肉吞下去一樣。然後,他放開了她,像是別無所求了,也絕口不再談起兩人的愛戀之事。她只是輕輕地搖晃了一下身體,並不發怒;她明白就在這一擁一吻之中兩人都得到了小小的快慰。

  此時顧熱的全身從頭到腳都在劇烈地顫動,他強制自己離開熱爾維絲,怕自己無法控制自己的激情,又一次去擁抱她。他雙腿躊躇不安地挪動,兩手也不知如何擺放是好,於是從草地上摘下幾朵蒲公英,遠遠地投進她的盛衣筐中。在那塊燒焦的草地中間,有些煞是好看的黃色蒲公英。採花的當爾使他漸漸地平靜了下來。那雙同終日打鐵變得僵硬的手輕巧地折斷野花的莖枝,一朵朵地被拋向空中,落進那筐中他眼中閃出興奮的光,臉上綻出會意的笑。熱爾維絲快活地背倚在那棵枯樹上,心裡十分安詳,在隆隆作響的鋸木聲中,提高自己的話音,好讓顧熱聽到。當他們離開那塊空曠的草地,並肩而行時,兩人又談起了艾蒂安,他在裡爾過得很快活;熱爾維絲手中的筐裡盛滿了鮮豔金黃的蒲公英花。

  實際上熱爾維絲在朗蒂埃面前並不像她所說得那樣有抵抗誘惑的勇氣。確實,她已經狠下決心不允許朗蒂埃的手指尖碰一下她的身體;然而,她也害怕自己溫柔待人的天性,那般心柔似水的情感,一旦朗蒂埃不再碰她,自己卻能擔保不像當年那樣沒了志氣。然而,朗蒂埃也沒有再嘗試他的企圖。好幾次他們獨處時,他總是規規矩矩。眼下他似乎對那賣獸腸的女人多有關照,她雖然已經45歲了,但都悉心保養地風姿綽約。熱爾維絲常在顧熱面前提起那女人,好讓他放心。當維爾吉妮與羅拉太太贊許朗蒂埃時,她回答她們說他並不在乎那些溢美之辭,因為鄰居裡的女人們都向他顯露芳心。

  古波常在區裡嚷嚷說朗蒂埃夠朋友,是個真正的哥兒們。儘管人們說什麼的都有,他卻顯得心中有數。他並不在乎流言,因為他覺得自己問心無愧。星期天三人一起出遊的時候,他硬要讓妻子和朗蒂埃挽著手臂走在他前面,在大庭廣眾之下顯示出他十分的大度。他用眼睛四下望著人們,如果有人敢嘲弄與他,他會讓那些無聊的人討個無趣。當然,他也覺得朗蒂埃多少有些自負仗著他識字和律師般能說的嘴,常常在酒店裡吹牛和捉弄別人。除此之外,他稱朗蒂埃是一個講義氣的人。在東區裡恐怕找不到第二個像他那樣夠哥兒們的人了。他們彼此理解,義氣相投。男人之間的友誼比男女之間愛情要牢靠的多。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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