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七四


  「是嗎?」熱爾維絲聲調中帶著幾分顫抖,「那與我有何相干?」

  她說著怔怔地盯著維爾吉妮的黃眼睛。只見她的雙眼中放出金黃的火光,像一對狸貓的眼睛。這婦人仍對往事耿耿於懷,還在竭力竭力激起熱爾維絲的醋意。又見維爾吉妮裝出傻樣,回答說:

  「這當然與您毫不相干……不過您倒該去勸他甩了那女人,與她來往是要走厄運的。」

  最糟糕的是:朗蒂埃覺得自己有了眾人的默許,便改變了對熱爾維絲的態度。現在當他與熱爾維絲握手時,竟用手捏住她的手指半晌不放。那雙眼睛直勾勾地盯著她,射出放任的光,她分明看得出他的欲念。當他從她身後經過時,竟把雙膝伸進她的裙衩,遠向她的脖子吹氣,像是催她入眠一般。然而,他仍在等待時機,一時還不用強力使她就範,也不肯馬上吐露心聲。但是,有一天晚上,他獨自與她在家時,卻無聲無息地推擁著她,把顫抖不已的熱爾維絲逼到店鋪底部的牆上,要與她接吻。湊巧的是,此刻顧熱正好走進門來。於是她急忙掙脫了身子。三人彼此寒暄了幾句,像是什麼事也沒有發生一樣。顧熱臉色蒼白,低頭思忖著自己的到來竟成了棒打鴛鴦;她剛才掙脫身子是怕別人看到被朗蒂埃親吻。

  到了第二天,熱爾維絲十分惆悵地在店裡來回踱著步子,她連燙一塊手帕的心思也沒有了;她需要去見一面顧熱,向他解釋朗蒂埃是怎樣把她逼到牆上的。然而,自從艾蒂安去了裡爾之後,她不再敢去鐵廠了,因為「鹹嘴」的那張臭臉上總帶著居心叵測的笑容迎接她。這天下午,她不能再忍耐下去了,於是抄起一隻空衣筐出門,藉口說是去白門街一個老主顧家取些裙子來洗。當她來到馬爾加代街後,放慢腳步在鐵廠門前徘徊,算計著在這裡遇到顧熱。或許顧熱也預料她會來,所以不到五分鐘的光景,他已出現在廠門口,看上去像是偶然的路遇。他露出淡淡的微笑說:

  「喲!是您!您是去辦事吧!看來這是要回家……」

  他是在沒話找話。此時恰巧熱爾維絲調過身子背對著魚市街,像是要回家的樣子,於是兩人並肩向蒙馬特去向走去,並沒有挽著手臂。他們惟一的意圖是離開鐵廠大門,免得讓別人疑心兩人在此約會。他們低著頭,在工廠發出的隆隆轟鳴聲中,沿著高低不平的街道朝上走著,走出二百步開外,像是去前早已熟視此地,向左轉彎走向一塊空曠的場地,兩人一直沉默著。這是一塊位於鋸木廠和鈕扣廠之間的大草場,草場上有些被火燎黃的雜草和正在生長的青草。一隻母羊被掛在一隻小木樁上,輾轉著發出咩咩叫聲。草場深處,一株枯樹在陽光下更顯出殘敗的模樣。

  「真像!」熱爾維絲輕聲嘀咕著,「真像是到了鄉下。」

  他們來到那枯樹下席地而坐。熱爾維絲把衣筐放在腳前。他們的眼前是蒙馬特丘陵,丘陵上一排排黃色和灰色的房屋之間映襯著稀疏的綠樹。當他們抑起頭向更高的地方看去時,能看到城市上方廣闊明淨的天空,只有北方天空的盡頭浮騰著幾朵渺小的白雲。一束強烈的陽光使他們眩目。遙望那平坦的天涯和乳白色的郊外城池淚光不覺落在鋸木廠的機器管道上,小蒸氣一股一股地升騰而出。管子發出的長籲短歎般的聲響,像是在排遣他們胸中的鬱悶。

  「是的,」熱爾維絲被沉默煎熬著,為了解脫尷尬便又開口說,「我剛才有事,這才出門來……」

  她原來想好向他徹底解釋一番,但話到嘴邊又怕說出。頓時慚愧一下子佔據了整個的心。她心裡異常明白,兩人不約而同來到此地就是為了談及此事;其實無需開口說話,兩人已經默默地在心裡開始交談了。昨晚的事像一塊千斤巨石壓在他們心上,令兩人萬般痛苦。

  於是她又忽然感到一種巨大的悲哀襲上心頭,眼眶裡一下子噙滿了淚,她敘述起俾夏爾太太臨終時的情形。那是今天早上,她的洗衣婦俾夏爾太太經歷了令人驚駭的痛苦之後,離開了人世。她用極其溫和且單調的聲調說:

  「惡運來自于俾夏爾致命的一腳;那一腳把她的肚子踢得腫脹可怕。毫無疑問,踢損了肚子裡的什麼物件。天啊!她被疼痛整整折磨了三天,她簡直太慘了!……怎樣的刑罰要讓孱弱的女人遭此摧殘!如果法律要制裁致死妻子的丈夫們,法庭要管的案子可就太多了!女人們整天挨慣了丈夫的拳腳,到底多踢了一腳,還是手挨了一拳,能判得清嗎?況且,那可憐的女人還想從斷頭臺上把她的男人救下來,所以只說她不慎跌在一隻洗衣桶上,摔成這副樣子……她呻吟了一夜,就這樣去了。」

  顧熱不說話,有手用力拔著地上的青草。熱爾維絲繼續說,

  「她最小的兒子于連斷奶還不到半個月;所幸的是孩子不用要媽媽的奶吃了。因為他還小,不知沒了娘的苦……無論如何,那女孩拉麗有的苦好吃了,她得管照兩個小娃娃。她還不到8歲,已經那樣早熟和懂事了,她得像小母親一樣照顧弟妹,即使這樣,還免不了挨父親的耳光……唉!總能碰上為了受苦來到世上的人。」

  顧熱呆呆地凝視著她,突然嘴唇顫抖著說:

  「昨天您真讓我傷心!唉!是的,太傷心了……」

  熱爾維絲下意識地抱著雙臂,面色蒼白。然而他又說:

  「我也明白,這事遲早要發生的……不過您應該以心換心地告訴我一切,不該讓我癡情妄想……」

  他的話還沒說完,她便站起身來,此時,她已意識到顧熱也像區裡的人一樣認為朗蒂埃又舊情重溫了,於是她伸出雙臂嚷道:

  「不,不,我向您發誓……昨天他硬推我,還要吻我,這是實情;但是他的臉絲毫也沒碰上我的臉,而且這也是他第一次對我非禮……唉!我用我的生命和我的孩子起誓,用我所有最寶貴的東西向你發誓,您能相信我嗎?」

  然而,顧熱卻搖搖頭,他不相信熱爾維絲的話,因為女人們總是會矢口否認的。於是熱爾維絲神色變得異常嚴峻,一字一頓地又說: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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