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六三


  鵝被切開後警察先生讓大家細細瞻仰了一番那頂主教的帽子後,又把鵝肉切成了塊擺放在盤中。這時大家可以各取所需了。然而婦人們解開長裙的領口後仍然連聲叫熱。古波便說既然在自己家中,還怕鄰居窺視?於是他順手打開了店門,這樣酒宴在車馬喧囂、行人嘈雜聲中繼續著,這時候大家的嘴巴已經閑了許久,肚子裡又有些空了,於是又大口地開始吃起烤鵝來。博歇打趣說只因為等著吃那只肥鵝,那些白汁小牛肉和豬排已經落進腿肚子裡去了。

  頓時,刀叉聲響作一片,說實在的眾人裡沒有人記得曾經如此沒命地大吃一番過。熱爾維絲也擺開架式,雙肘支在桌上,沒功夫說話,只管大塊大塊地吃著鵝肉,生怕少吃了一口;她只是覺得在顧熱面前像母貓一樣貪吃有失體面,稍微感到有幾分難堪。然而顧熱看到她這般吃相,自己也不覺大嚼起來。再說,她雖然吃相不好,仍不失和善可親!她並不說話,卻時不時地照應著布魯大叔,取一些好吃的東西放進他的盤中。這真叫人感動,貪吃的熱爾維絲從自己的嘴裡省出一塊鵝翅膀讓給這位老人吃,可惜老頭子似乎並不懂得好壞,只顧埋頭進食,只顧賣力地吃肉好像肚子失去了接受麵包的能力。羅利歐夫婦把怒氣完全發洩在那只烤熟的鵝身上;人們像是要飽食一頓,三天不餓,恨不得把面前的盤子、餐桌甚至這家店鋪都一口氣吞下去似的,更像是要讓「瘸子」一下子傾家蕩產。

  女人們都愛吃鵝骨架,這是她們通常愛吃的東西,羅拉太太、博歇太太、皮圖瓦太太都在嚼著鵝骨頭,古波媽媽則愛吃鵝脖子,用她那兩顆殘存的牙齒撕扯著鵝頸上的肉。至於維爾吉妮呢,她對烤的焦黃的鵝皮感興趣,於是大家紛紛把鵝皮讓給她吃,一時讓她受寵若驚;然而,這都使布瓦松不得不用嚴厲的目光盯著妻子,命令她不要再吃了,因為她已經吃了不少了:曾經有過一次,因為吃下去一隻鵝,那膨脹的肚子竟讓她在床上躺了足有半個月之久。古波為此而生了氣。他把一塊鵝腿肉放進維爾吉妮的盤中說:「別小題大作!不吃下它去,就不能算做女人!誰聽說過鵝肉能吃壞人的!正相反,鵝肉能治胃病呢。」眾人們也只對著鵝肉大動干戈,只像吃點心一樣偶爾吃些麵包。古波自己嘛,吃上一整夜也不會害病,他邊說邊把一整塊鵝腿塞進了嘴裡。

  此時,克萊曼斯已把鵝的尾椎骨吃完了,她嘴唇來回閉合著發出嘖嘖地聲響,便忽然在椅子上笑得彎下了腰,那是因為博歇低聲向她說了些不規矩的話。是啊!對,大家應該放開肚子吃,不去想別的事!既然每日有好吃好喝的,為何不敞開肚皮吃呢?否則不就是傻子嗎?確實,人們的肚子都撐得溜圓。女人們像是長胖了許多。哎喲!這些貪嘴的人們竟放起屁來!他們大張著嘴,下巴上沾滿油膩,面孔活像屁股一樣;人們一個個臉上紅彤彤的,讓人想起那些家道興隆的富翁的屁股。

  至於說到酒,嘿!餐桌上像是湧來了塞納河水,源源不斷地淌進人們的肚子裡!就像久盼甘露的土地,縱然溝渠成行,也能一下子把河水吸取一盡!古波把酒瓶高高舉起向外傾倒,看著一縷細長的紅色酒液在杯中濺起泡沫;當酒瓶就要倒空時,他便倒轉瓶子用手擠著瓶口,還開玩笑說這是學著女人們擠牛奶的手式。另一瓶酒又被打開了!牆角的空酒瓶越積越多,還有人把臺布上的骨頭殘渣扔到那裡。皮圖瓦太太只顧喝水,古波不由地生氣了,順手搶過裝水的瓶子。難道上等人還喝清水不成?難道她就不怕肚子裡長出青蛙嗎?這樣一來眾人們更加起勁地把杯中的酒倒進喉嚨,只聽見咕嘟咕嘟的響聲,像是大雨滂沱的時候房檐下水管發出的響聲。葡萄酒倒進嘴裡,不是嗎?起初入口時一股酒桶的氣味,喝到後來便覺得榛子香味悠然在口。

  啊!上帝呀!老天!無論耶穌會裡的人們如何鼓噪,這醇香的葡萄汁確實是一項最有價值的發明!眾人們臉上堆著笑,都贊同他的話;總而言之,工人缺了酒是活不下去的;挪亞父親在開天闢地的時候種植的葡萄,不就是為了鋅工、裁縫和鐵匠們嗎?葡萄酒可以洗刷腸胃,還能使疲勞得到恢復,更可以讓懶惰的人興奮起來;再說,當你喝足了美酒,酒意在胸時,即使國王不像一家人一樣與你對酒當歌,若大的巴黎也會與你同在;工人們雖然囊中空空,被有錢人看不起,但也有自己的樂趣所在,縱然人們會指責他們一日有酒一日醉,而他們的惟一目的也就是面對生活求得一時的快慰呀!嗨!都到了這種時候了,誰把帝王放在眼裡呢?皇帝不也有醉酒的時候,然而,總有人瞧不起醉鬼,並不覺得他們比別人更加醉得夢遊仙境,更加欲仙欲神,呸!貴族算什麼東西!古波一番陳詞旨在譏諷世人。

  他忽然覺得女人們十分可愛,隨手拍了拍衣袋中的三枚銅幣,像是在說他有萬貫家財,顧熱平日裡十分節制自我,現時也已大醉了。博歇的眼睛已經睜不開了。羅利歐的醉眼放出無神的光,布瓦松做過軍人的臉龐上顯露出越發嚴厲的神色。他們都已經醉得如爛泥一般了。婦人們也都微有醉意。嗨!她們大而單薄的內褲脫去的傾向,於是都已摘下了圍脖;至於克萊曼斯基嘛,她的舉止看上去已經失去了常態。忽然,熱爾維絲想起那六瓶陳酒;剛才意忘了把那些酒和鵝一起送上餐桌;她拿來酒後給每個人斟滿了杯。此時布瓦松舉起酒杯,站起身來說:

  「我祝老闆娘健康。」

  一陣椅子響聲之後,所有的人都站了起來,伸出舉著酒杯的手臂互相撞起杯來,為熱爾維絲祝壽的呼聲響成一片。

  「五十年後再來這裡一聚!」維爾吉妮扯開嗓子嚷道。

  「不,不,」熱爾維絲感動極了,她面帶微笑著說,「那時候恐怕我也太老了。總有一天我也會離開此地的。」

  此時,區裡來往的人們都透過開著的店門向裡望著,似乎也想參加宴會。燈光射到了街上,行人們在光影下停住了腳步,看著屋裡的人正開懷暢飲不禁發出笑聲。車夫們依在自己的座位上,揚手鞭打著自己的馬,用眼睛瞟一眼店裡,開起玩笑說:「喂,你們難道吃飯不付錢嗎?……嗨!那位肥胖的孕婦!讓我替你找一位接生婆來吧!……」鵝肉撲鼻的香味使全街的人們都綻開了笑臉;雜貨店的夥計們站在對面的人行道上,像是自己的嘴裡也在咀嚼著香噴噴的鵝肉;水果店和幹腸店的兩位老闆娘不時地走出店門嗅一嗅飄散在空氣中的鵝肉香,還咂著自己的嘴唇。說實在的,滿街人都要害消化不良症了。瞿朵爾熱母女是隔壁傘店的主人,平時很難見到她們,而此時她倆兒也一前一後穿過馬路,斜著眼,漲紅著臉,像是剛剛烤過面餅似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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