學達書庫 > 左拉 > 小酒店 | 上頁 下頁
六二


  沒等大家喘過一口氣來,豬排又擺上了桌;豬排盛在一隻四盤中,其中連同許多圓溜溜的馬鈴薯;在桌上熱氣騰騰地冒著氣。大家驚呼一聲。哈哈!太棒了!每個人都喜笑顏開,這下子該好好開開胃口;人們都虎視眈眈望著那盤子,一邊把餐刀在麵包上擦乾淨待用。開吃之時人們肘臂相碰,邊滿嘴大嚼,邊含混地交談著。嘿!這豬排的肉真鮮嫩呀!真是滑潤爽口,像是順著腸子溜下去直抵腳跟一般。馬鈴薯的味道也好極了。這道菜並不過鹹,但是有了馬鈴薯就得不時地用燒酒把它們送下肚去。主人又打開了四瓶葡萄酒。每人面前的盤子都被打掃得一乾二淨,也不必換盤子吃下一道菜肥肉豌豆。唉!蔬菜也不錯。大家開著玩笑,把豌豆一匙一匙地送進嘴裡。這是一道最合適女人口味的菜肴。豌豆裡的煎肥肉更是美味可口,烤得正是火候,很像馬蹄的氣味。再來兩瓶酒就夠了。

  「好好!媽媽!奧古斯婷把手伸到我的盤子裡了。」娜娜又嚷了起來。

  「真討人嫌!給她一巴掌就是了!」熱爾維絲說話時正把一匙豌豆送到嘴裡。

  廚房的孩子們的餐桌上娜娜儼然是一副女主人的架式。她坐在維克多的旁邊,又讓她的哥哥在寶玲身邊坐下;這樣一來,儼然是兩對夫妻的作派。起初的時候,她很客氣地向賓客們敬菜,笑容可掬像個主事的成年人;但是由於她很愛吃肥肉,於是竟把所有的肥肉都留給了自己。奧古斯婷卻鬼迷地在孩子們周圍轉悠著,瞅准機會便抓一把肥肉來吃,還說要與大家平分。娜娜氣極時便咬她的手腕。

  「呀!你要知道,」奧古斯婷喃喃自語,「我要報告你母親,你吃過白汁小牛肉之後竟叫維克多與你接吻。」

  然而,一切都按原樣恢復了秩序,熱爾維絲和古波媽媽走進廚房來取烤屜上的肥鵝。在眾人的大餐桌上,人們依在椅背上喘息著。男人們解開背心的扣子,女人們用餐巾擦著她們的臉。宴席像是中止了一般;只有幾個人的下顎還在上下扇動,並不理會旁人,仍舊繼續在一口一口地吞食著麵包。別人卻像是等著吃下去的食物再沉一沉。夜色漸漸降臨了:窗簾後面的光線更加暗淡了。奧古斯婷拿了兩盞燈來,在長桌的兩頭各放一盞。明亮的燈光映出杯盤狼籍,油膩的刀叉,酒跡斑斑的臺布上滿是麵包屑。此時,一股熱香撲面而來,眾人轉頭向廚房裡望去。

  「要幫忙嗎?」維爾吉妮問。

  她說著離開了座位,向廚房走去。女人們便一個個地跟了過去。她們圍著烤屜,全神貫注地看著熱爾維絲和古波媽媽把那只肥鵝從烤箱中拖了出來。一陣喧嘩雀起。其中還加雜著孩子們歡呼跳躍的聲響。簡直像一支凱旋的隊伍:熱爾維絲捧著那只肥鵝,她伸直著手臂,臉上滲著汗水,默默地微笑著似春風拂面;女人們跟著她走著笑著;娜娜在隊伍的後面,瞪大雙眼,踮起腳跟望著。那鵝被放在了桌子上,肥胖焦黃的肉上澆滿著油汁;大家並不急於動刀叉。人們驚歎之餘,竟有幾分肅然起敬之意。大家相互對望著,不說一句話,只是不住地點頭。天啊!多麼肥的鵝呀!多麼粗的鵝腿!瞧它油乎乎的胸脯肉!

  「這只肥鵝該不是啃牆皮長大的吧!」博歇說。

  於是眾人細細地追究起這只鵝的身世。熱爾維絲說著它的來歷:它是魚市街雞鴨店裡最肥的一隻鵝,是她親自挑選來的;她借煤店的秤量了一番重量,竟有十二磅半;她用了三簍炭才烤熟了它,竟烤出了三碗鵝油。維爾吉妮打斷了她的話頭,搶著說她看到還沒有烤之前的鵝的樣子,這鵝的皮既白又嫩,讓人饞得恨不得生著吞下去。說得在場的男人們都笑出聲來,口水在嘴裡打轉。只有羅利歐夫婦掀起嘴來,他們眼瞧著「瘸子」桌上這只誘人的肥鵝險些背過氣去。

  「哎呀!我們總不能就這樣把它整個兒吞下肚去吧!」熱爾維絲說,「誰來切開它呢?……不,不,我切不了。它太大了,我害怕。」

  古波自告奮勇。嗨!這再簡單不過了:只需握住四肢用力一扯;扯下來的鵝肉肯定好吃,隨後,大家也眾口一詞地說那樣不對,把古波手裡的廚刀硬搶了下來。嗨!這可不行,如果他來切這鵝准會把這優美的物件弄個七零八落!大家尋思了一會兒,決定要選一位會切鵝的男人。末了,羅拉太太十分得體地建議道:

  「都聽我的,應該讓布瓦松先生主刀……是的,自然是布瓦松先生眾人仍在雲霧之中,於是她更加不無諂媚之意地說:

  「當然該由布瓦松先生,因為他用慣了武器。」

  她說著把手中的廚刀遞給了警察。所有的人都嬉笑著點頭稱是。布瓦松像軍人似的機械地點了點頭,便把那肥鵝推到了他面前。他左右兩邊的熱爾維絲和博歇太太趕緊閃開了身子,好讓他雙肘有回旋的餘地,也好擺弄那廚刀。他把廚刀插進鵝的肚子裡,接著便是咯蹦作響的聲響,羅利歐此時忽然從腦海中冒出一個念頭,一個愛國者的想法。他不禁嚷了起來:

  「呀!如果它是一個哥薩克兵的話,豈不讓人感到快哉!」

  「布瓦松先生,您同哥薩克兵打過仗嗎!」博歇太太問。

  「不,我只同北非的阿拉伯士兵打過仗;現在已經沒有哥薩克士兵了。」布瓦松邊說著,已經把一隻鵝翅膀割了下來。

  此時大家又靜了下來。人人都伸長了脖子,眼睛都望著廚刀。布瓦松正在醞釀著一個驚人之舉。忽然間,他最後一刀下去鵝的臀部被切開,並且直溜溜地立在盤子中央,尾椎骨朝著天花板;這可有個說法,叫作「主教的帽子」。於是眾人歡騰起來。哎!看來只有當過兵的人能在大家相聚時博得眾人的歡心!那鵝的臀部後面出現了一個大洞,裡面自然流出許多汁來;博歇看到此,不由開起了玩笑:

  「我預定那個部位,好讓它往我嘴裡撒尿。」

  「呸!多難聽!說這般肮髒的話!」女人們齊聲叫起來。

  「不!我可從來沒見過這樣讓人生厭的男人!」博歇太太說此話時,比別的女人更加怒氣衝衝,「快閉嘴,別讓大家噁心!……要知道,所有的肉都會被吃完的!」

  喧鬧聲中克萊曼斯卻再三懇求說:

  「布瓦松先生,您聽我說,布瓦松先生……您就替我留下那個尾椎骨,好不好!」

  「親愛的姑娘,按理說那塊骨頭也該歸您的。」羅拉太太說笑中暗帶取笑的意味。


學達書庫(xuoda.com)
上一頁 回目錄 回首頁 下一頁