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六一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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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不能這般對我……我高興在哪兒是我自己的事,明白嗎?」 她一言不發,周身發著抖,她一定與維爾吉妮談過有關朗蒂埃的事,所以維爾吉妮把他丈夫和顧熱推在前面讓他們先走。兩個女人走在古波的兩旁纏著與他說話,不讓他注意周圍的人。實際上他並不太醉,昏亂的腦袋是因為吵嚷太多所致,並不是酒喝得太多。她們想沿著左邊的人行道走,他卻像在捉弄兩個女人似的把她們推開,走上右邊的人行道。她們倆驚恐不安地奔了過去,想盡力用身子遮掩住弗郎索瓦酒店的門。然而,古波似乎已經知道朗蒂埃應在裡面。熱爾維絲嚇得愣住了,只聽見古波嘴裡低聲說著: 「噢!我的乖乖,這裡面是不是有一個咱家的熟人,別以為我是那麼好蒙的……看你那神色不定的眼光,難道我就看不出來?」 於是他罵出許多不中聽的話,說她那般尋覓的目光並不是找他而是找她以前的相好。又忽然痛恨起朗蒂埃,大罵起來。呸!強盜,呸!壞種!他情願他們中的一個像便道上被殺的兔子一樣!此時的朗蒂埃似乎什麼也沒聽見,仍然不慌不忙地吃著他那道酸菜小牛肉菜。此刻大家又重新聚攏過來。維爾吉妮終於把古波拉走了,當人們來到路口時,古波又突然止住了怒氣,但是無論如何,回去的感覺總不如出來時那樣愜意。 賓客們圍著桌子坐著,長時間的等候使他們顯出不耐煩的樣子。古波則在女人們之間左右轉身曲背地與每個人握手致意。熱爾維絲心中悶悶不樂,聲音不高地請大家就坐。忽然間,她看見由於顧熱太太的缺席,羅利歐太太身旁空出一個座位。 「一共十三個人呀!①」她不無傷感地說了一句。已經有段時間她感到時運不佳了,這不又是一個新的不祥之兆嗎! ①歐洲人認為十三是個不吉利的數字。 女人們原本已經就坐了,但又站了起來,表露出擔憂和很不滿意的樣子。皮圖瓦太太自願告退,因為依她看不該與這個不祥的數目為伍;再說,即使她不走也吃不進什麼東西了,她不想冒犯了什麼。博歇卻冷笑了一聲:依他看十三總比十四要好:因為少一個張口吃飯的人大家不就可以多吃些菜了嗎? 「等一等!我有辦法了!」熱爾維絲說。 因為,她一抬眼瞅見布魯大叔正在穿過馬路,她便離開餐桌去叫住他。那老工人走進門來,他彎著腰,臉卻板得很硬。 「請坐在這裡,我的好大叔。」熱爾維絲說,「您一定願意同我們一起進餐,對吧?」 他只是微微點了點頭。他自然十分情願,因為,對他來說怎樣都行。 「是啊!請他來吃飯更合適些,」她低聲自語道,「可憐的人總是吃不飽飯。今天至少可以管他一頓飽飯……現在大家可以放心進餐了,沒有什麼可擔心的了。」 顧熱不由地為之感動,眼眶潮濕了。其他的人也為此動了憐憫之心,都覺得這樣再合適不過了,這樣能給大家帶來好運。但是羅利歐太太似乎不高興那老頭子坐在她身旁;她把椅子向外挪開了一些,用厭惡的目光望著老人那雙雞皮般的手和帶著補丁的褪色短上衣。布魯大叔低著頭,看見他面前的盤子上蓋著餐巾,不知道如何做才好,他終於揭下餐巾輕輕地放在桌子邊上,決不知道該擺放在膝頭上。 接著熱爾維絲送上了餐前湯,賓客們拿起調羹,然而維爾吉妮又注意到古波又不見了,也許他又回到了哥倫布大叔的酒店裡去了。所有在座的人都十分生氣。算了!這一次再也不去追他了;如果他肚子不餓,就讓他在馬路上瞎逛吧!但是,當湯快喝完調羹就要碰到盤底的時候,古波又突然出現了,他左臂抱著一盆丁香,右臂攬著一盆鳳仙花。滿桌的人報以掌聲。他很是殷切地把兩盆花放在熱爾維絲酒杯的左右兩邊,隨後,俯下身去同她接吻,並一面說: 「我的乖乖,我忘了你的生日……不過還來得及,今天這樣的吉日,我們總該相親相愛。」 「古波先生今晚的表現很好,」克萊曼斯俯在博歇的耳邊說,「他做得恰到好處。」 古波的舉動挽救了一時被沖淡的快樂。熱爾維絲放下了心,又恢復了滿面笑容。當每人都喝完湯後,大家彼此傳遞著酒瓶,開始喝第一杯酒,這酒能把剛才的湯送下肚去。然而,廚房裡傳出了孩子們的吵鬧聲。原來艾蒂安、娜娜、寶玲、維克多,都在那裡。大家事先決定把他們安排在一張桌子上,囑咐他們乖乖地吃飯。奧古斯婷照管那些火爐,只能手捧盤子在膝頭進餐了。 「媽媽!媽媽!奧古斯婷把她的麵包放進烤箱裡去了!」娜娜忽然嚷了起來。 熱爾維絲連忙跑了進去。正撞見奧古斯婷正在極快地吞吃著一口很熟的食物,原來她把一塊麵包浸在滾熱的鵝油裡吃了。熱爾維絲摑了她一巴掌,因為這個鬼丫頭還嚷著不承認此事。 喝過牛肉湯之後,上了一味的白汁小牛肉。那小牛肉是放在一隻生菜皿之中的。因為家中再也沒有更大的盤子了。大家都為此笑出聲來。 「這事可多少有些嚴重了。」很少說話的布瓦松也說出一句話來。 此時已經是七點半鐘了。店門已經關上了,為的是不讓旁人來回窺視。尤其是對門的那個鐘錶匠,他那雙眼睛竟瞪得像杯口那樣大,那饞涎欲滴的樣子倒讓大家難以咽下口中的食物。店裡的窗戶上掛著窗簾,透進的光勻淨而柔和,沒有陰影,映照在桌上擺放整齊的餐具以及白色紙條點綴著的花盆;在這黃昏時分黯淡的微光之中賓客們顯出格外的風雅。維爾吉妮尋找著話題:她環視了一番掛著紗簾的屋子,說出一串優雅的話來。當一輛貨車駛過馬路時,震得酒杯在桌上跳起舞來。讓那些女人不得不像男人一般高聲說起話來。然而,大家仍然不過多地喧嚷,人人都注重自己的舉止,顯出既有禮貌又顧全臉面。眾人中只有古波穿著短衣,他說知己的朋友間不必拘泥禮節,穿短衣也是工人的本色所在。穿著胸衣的女人們塗著髮油的頭髮閃著光亮;男人們則挺著胸,手肘離開餐桌,生怕弄髒了衣服。 喲!媽的!白汁小牛肉盤裡已空出了一大塊!大家極少說話,嘴裡都嚼個不停。盤中的食物漸漸減少,一隻匙子插在粘稠的黃肉汁中,肉汁粘得像是凍住了一般。眾人們在汁中搜尋著小牛肉;肉總是可以找到的,大盤從一隻手傳到另一隻手上;大家都低頭在裡面尋覓著殘留的香菇。客人們身後的大塊麵包竟像是太陽下的雪人,一轉眼便融化殆盡。除了咀嚼的聲響之外,還有酒杯落在桌面上的聲音。由於肉汁太鹹的緣故,甚至要用足夠量的酒來沖淡口中的鹹味;小牛肉很嫩,放在嘴裡立即滑進了肚裡,但卻在肚裡不得安寧。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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