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五四


  「路那頭的接生婆和她的女僕,女僕是那個黃頭髮的小個子女人……唉!那女子是個刺兒頭!她朝接生婆嚷著說:『是的,是的,你給那賣水果的女人墮了胎!如果你不付給我錢,我就去警察局告你。』她邊說邊罵,罵得凶極了!那接生婆劈頭就給了她一記耳光。於是那女僕便朝女主人撲了上去,又抓又揪,像是給雞在拔毛,打得不可開交!幸虧賣肉的夥計拉開了她們。」

  女工們客套地笑了笑,各自喝了一口咖啡,顯出十分受用的樣子。

  「您相信她替人墮了胎嗎?」克萊曼斯問。

  「當然嘍!整個區裡都傳遍了,」維爾吉妮說,「您要知道,我並不在場……然而她的職業就是接生。哪一個接生婆不墮幾個胎呢!」

  「太好啦!」皮圖瓦太太說,「人們也太傻了,去找她們這種人!感謝上帝,為何要給她們挖肚子……聽我說,有一個靈驗的方子。每晚喝上一杯聖水,用拇指在肚子上畫三個十字。腹中胎兒會像風一般走得無影無蹤。」

  大家都以為古波媽媽睡著了;誰知道她卻搖著頭反對。她知道另一種十拿九穩的妙法。每隔幾小時吃一個熟雞蛋,再往腰上貼幾張菠菜葉,包管頂事。其餘的四個婦人目光嚴峻地對望著。斜眼奧古斯婷是個無緣無故自娛自樂的人,沒人知道她為何發笑。她突然發出了笑聲,那聲音真像母雞在叫。大家原本已經忘了她。熱爾維絲掀起那條裙子,看見她躺在被單上像一隻小豬,四腳朝著天。她從裙子下面把她拉了出來,打過去一巴掌,她便站了起來。這個蠢女人,她笑什麼呀?大人們談話,難道應該偷聽嗎?再說,她該把洗好的衣服送到巴蒂諾爾的羅拉太太的一個女朋友家去。熱爾維絲邊說邊把筐子放在她的臂下,把她推向門口,那女孩子氣得哭出聲來,出了店門,深一腳淺一腳地踏著大雪走了。

  此時古波媽媽、皮圖瓦太太、克萊曼斯三個人正在爭論熟雞蛋和菠菜的功效。維爾吉妮卻低頭沉思,手中捧著她的咖啡杯,低聲說:

  「天啊!打過架又接吻!如果心地善良,總會友好相處的……」

  她說著便轉身向熱爾維絲,微微一笑,說:

  「是的,當然,我並不恨您……洗衣場的事情,您還記得嗎?」

  熱爾維絲感到十分難堪,正是她時刻為之顧慮的事件。現在:她猜測她要談到朗蒂埃和阿黛爾的事了。店裡的機器呼呼作響,管子被烈火炙得通紅。這是令人昏昏欲睡的時候,女工們也故意把喝咖啡的時間延長,做工的時間越遲越好;她們眼瞅著馬路上的積雪,一副貪嘴和怠惰的樣子。她們相互說著知心話,並說如果每年有一萬法郎的收入,她們怎麼辦呢?對了,她們便可以整個下午圍著火爐取暖了,不必再去幹活了。維爾吉妮朝熱爾維絲身旁坐了坐,為的是不讓別人聽見她們的談話。熱爾維絲感到全身又軟又懶,也許是由於屋裡溫度太高的緣故;她懶散到竟沒有氣力去轉移話題,她在等待維爾吉妮發話,實際上她內心深處已被深深地打動了,只是不肯吐露真情罷了。維爾吉妮說:

  「我說出這話,不會使您傷心吧?不知多少次話到了嘴邊,現在終於談開了……就當是聊天的話題了,不是嗎?……唉!當然.以前的事,我不忌恨您。我向您擔保!我沒有把恨記在心裡。」

  她攪了攪杯底的咖啡,為的是攪勻杯底的白糖,隨後她呷了三口,喝時嘴裡還發出輕微的聲響,熱爾維絲心頭收得緊繃繃的;始終等著對方開口;她心裡問著自己維爾吉妮對打屁股的事是否真的原諒了她;因為她看到維爾吉妮的黑眼睛裡閃著黃色的火花,這個大個子精靈也許是把仇恨藏在心底,表面上寬宏禮讓。維爾吉妮又說:

  「您有一點可以讓人諒解。當年是別人做了那件肮髒、可恨的事,根本怪不得您……我是一個公正的人,我也說公道話!如果是我的話,我早就拿起刀子來了!」

  她又連呷了三口咖啡,嘴唇邊又發出輕微的哨聲。此時,她結束了漫不經心的語調,一口氣不停地說了下去:

  「即使那樣並沒有給他倆兒帶來幸福。啊!上帝呀,不,一絲一毫的幸福也沒有!……他們搬到了很遠的地方去住。在哥拉西爾的一條肮髒的街上,那條街經常有沒膝深的污泥。我呢,兩天后的一個早上,我離開了巴黎,到哥拉西爾和他們一起吃午飯;我是坐公共馬車去的,說真的,那是好長一段路呀!嘿!親愛的,我到了他們家,看到的是他們在打架。真的,我剛踏進門就看見他們互相打著耳光。好一對情郎情婦!……要知道,阿黛爾,用繩子吊起來都不值得。她雖然是我妹妹,然而這並不妨礙我說她是個骨子裡就壞的貨色。

  她對我做了許多缺德的事;說起來話就太長了,而且這也是我們姊妹間的糾葛……至於朗蒂埃嘛,您也瞭解他,他也不是個善主。即使是一丁點兒小事,他便可以大打出手!當他打人的時候,總是把拳頭握得咯咯亂響……他倆打起架來還動真格的。樓上的人家總能聽到他們打架的聲音,甚至有一天都招來了警察。那是因為朗蒂埃在午飯時要喝豆油湯,阿黛爾覺得豆油湯氣味倒胃口,於是他們竟互相把油瓶子、飯鍋、湯盆子扔到對方臉上,砸得粉碎。總之,那是一場驚動全區的鬧劇。」

  她還講了許多場鬧翻天的事,像是說不完他們的事,因為駭人的事實在太多了。熱爾維絲聽著,不說一句話,臉色卻變了。唇邊現出一道煩惱的皺折,像是一個無聲的微笑。已經有七年了,她沒有聽人說起過朗蒂埃,使她始料不及的是朗蒂埃的名字在她的耳邊響起時,竟會如此燃熱她的心。她怎麼也不明白,儘管當年他那般薄待她,好奇心仍然驅使她想知道他如今變成什麼樣子了。現在她不能再妒忌阿黛爾了;她不免有些幸災樂禍,她仿佛看到了渾身青紫的阿黛爾,這真讓她解恨,心裡充滿了滿足感。她甚至想留在這裡直到明天,可以聽維爾吉妮的報告。她並不提出問題,因為她不願意顯出對此事的過於關切。如果那樣,就像是忽然填滿一段記憶的鴻溝;此刻就把往昔和現實直截了當地連在一起。

  此時的維爾吉妮終於又把杯子送到嘴邊;半眯著眼睛咂著白糖塊。熱爾維絲明白是該說些什麼的時候了,於是不動聲色地問道:

  「他們一直住在哥拉西爾嗎?」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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