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五一


  熱爾維絲每逢星期六都去顧熱母子家,把他們洗過的衣服送給他們。他們母子倆仍然住在金滴街那座小房子裡。熱爾維絲第一年中,每月還他們二十法郎,為的是還清那五百法郎的債;為使帳目清楚,他們每月底結算一次;在為顧熱家洗衣的工錢外再添一些,湊足二十法郎還給他們,顧熱母子每月的洗衣費一般不超過七八個法郎。按這個算法,她已經還上了一半的債務;不料一天到了付房租的日子,而她的顧客們都失信欠著她的錢,所以她沒法子湊足房錢,只好去顧熱家借錢支付房租。還有兩次為了付給女工的工錢,她又去找了他們,所以她的債款仍舊回升到了四百二十五法郎。

  眼下,她不再償還一個銅幣了,他僅僅是在洗衣的工錢裡扣除。並不是由於生意蕭條,也不是活計減少。恰恰相反,要幹的活很多,生意也很大。但是家裡有個無底洞。錢像是熔化的鐵一般;只要能渡過一個個關口,她已是心滿意足了。上帝呀!只要能夠生存,還有什麼可抱怨的呢?隨著她漸漸發胖,她對一些都似乎不在意了,再也沒有氣力去顧慮前途了。算了,金錢總是會來的,存著不用豈不是要生銹嗎?顧熱太太仍舊像慈母般地對待熱爾維絲。有時也言不由衷地數落她幾句。這並不是因為她欠她家的債,只是因為打心眼裡喜歡她,生怕她跌跟鬥。至於那筆借款嘛,她甚至不肯說起。總之,她對熱爾維絲十分體貼入微。

  熱爾維絲參觀制釘廠的第二天恰恰是月底的一個星期六。她親自要把衣服送到顧熱家去。當她來到顧熱家的時候,那裝衣筐把手臂壓得酸痛,足足喘了兩分鐘的氣。沒人知道洗過的衣服有多重的分量,尤其是那些被單。

  「您把所有的衣服都拿來了嗎?」顧熱太太問道。

  顧熱太太對這一點是十分苛求的。她不但要求把所有的衣服都送來,不許缺少一件,用她的說法是為了有秩序。還有一個要求,便是要洗衣婦在確定的日子和約定的時間鐘點到來,這樣,雙方都可以不浪費時間。

  「是呀,都拿來了。您知道我是不會丟三拉四的。」熱爾維絲微笑著回答著。

  「這倒是真的,」顧熱太太承認道,「您有一些缺點,但卻沒有這個缺點。」

  當熱爾維絲把筐裡的衣服搬出來,擺在床上時,顧熱太太大加恭維地說:她可不像別的洗衣店燙焦或弄破了衣服,還弄掉了鈕扣;不過她青礬放得多了些,另外男襯衣的前襟漿得也太硬了。

  「您瞧,這真像是塊硬紙板,」她邊說邊把襯衣揉得窄窄作響,「我兒子倒是不會怨,但是這襯衣會割破他的脖子,明天當我們從幾賽爾回來時他的頸上將會顯出血印。」

  「不,請您別這樣說,」熱爾維絲委屈地叫出聲來,「要穿的襯衣就該稍做挺括一些,要不然豈不是像披上一塊抹布一樣了嘛。不信可以看看那些男士們……您家的衣服都是我親手洗燙的。沒讓別的女工碰過,由我一手料理,我保證為了你們我情願洗燙無數次,您能相信我嗎?」

  她結結巴巴地結束了末尾兩句話,臉上微微泛起紅暈,生怕讓人看出來她那般樂意親手洗燙顧熱的衣服。當然,她並沒有齷齪的想法,但也不免有幾分羞澀。

  「喲!我並沒有指責您的工作。您的活兒做得棒極了,這我知道,」顧熱太太說著,「所以,就拿這頂珍珠帽子來說。只有您才知道怎麼燙好這類繡品。瞧,這些折痕燙得多整齊!呃,我一眼就看出是您幹的活兒。即便您把一塊抹布交給某個女工去幹,我也能認出來……不是嗎?只請少放些灰漿就是了!顧熱並不想穿得太板,像紳士老爺那樣。」

  她說著,已取出了登記簿,用筆勾去送來衣服的名稱。一件也不缺。當她結帳的當兒,看到熱爾維絲把一頂女帽算六個銅幣時;不禁叫出了聲,但是她終於承認這並不比時價更貴;接著她看見男襯衣是五個銅幣,女人褲子值四個銅幣,枕套一個半銅幣,圍裙是一個銅幣,說實話,這價格真便宜,換了別的洗衣店定會多算些小錢,甚至每件多加一個銅幣呢。此時,熱爾維絲已把要洗的髒衣服報了數,顧熱太太一一登記下來,熱爾維絲一古腦都裝進了她的衣筐裡,但她卻不走,像是有什麼要求就在嘴邊很難吐露,顯出為難的樣子。

  「顧熱太太,」她終於開口了,「如果不礙事的話,這個月我想收洗衣錢。」

  恰好這個月的帳目挺大,她們剛剛一起算下來,竟有十法郎零七個銅幣之多。顧熱太太用嚴峻的目光注視了她一會兒,然後回答說:

  「我的孩子,只要您願意當然可以,既然您需要用錢,我不會拒絕您……不過您如果還想還清債務,這恐怕決不是您應走的路;我這樣說是為您著想,明白嗎?真的,您應當小心才是。」

  熱爾維絲低頭聽任她的數落,吞吞吐吐說出自己寫給了煤店老闆一張借據,這十個法郎就是拿去湊數還那煤商的。但是顧熱太太聽了借據的事,話語變得更嚴厲了。她舉出一個例子;自從顧熱每天的工錢從十二法郎減到九法郎之後,她已經減省了開支。一個人年輕的時候不節儉,到老了就會餓扁肚子。她還把一段話咽了回去:她沒有說把衣服給熱爾維絲洗燙,完全是為了讓她能憑此還清她的債錢;以前所有的衣服都是她自己洗燙,如果熱爾維絲還要她從錢包裡掏出這樣一筆錢,她便會重新開始自己洗燙衣服。當熱爾維絲得到那十法郎零七個銅幣之後,她道過謝,立即起身走了。來到樓道裡,她頓覺輕鬆了,竟想跳舞,因為她對不怕難堪和不顧臉面討錢之事已習已為常了,所以每次走人困境都覺得幸運,下次困難來臨時再說。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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