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四八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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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那麼,顧熱先生在這兒幹活嗎?」 「哦!顧熱,是的!」工人說,「我認識顧熱!……如果您是來找顧熱嘛……請進來吧。」 他轉過身去,用破鑼般的聲音叫道: 「喂!『金嘴』,有個女的來找你!」 一陣破鐵的聲響掩蓋了他的呼聲。熱爾維絲向裡面走去,來到一扇門前,探頭望去。這是一間寬敞的屋子,一開始什麼也看不見,那座熔鐵爐像是滅了一般,只有微弱的光,使黑暗越發深沉。巨大的人影在屋裡飄移不定,當黑影遮住火光時,那影子顯得越發的大,不禁讓人猜不透,他們到底有多麼粗壯的四肢。熱爾維絲不敢貿然造次,在門口低聲叫道: 「顧熱先生,顧熱先生……」 忽然間,一切都發出光亮。在風箱的喘息聲中,一道白亮的火焰沖天而起。屋裡被照得通亮,四壁原來是用木板做成,四角加了磚牆,粗糙地砌了幾個窗眼。煤煙把廠房熏得呈深灰色。梁上懸掛著許多蛛網,像是晾曬著破衣的樣子,年積月累,蛛網上落滿了塵土。周圍牆壁的貨架上,雜亂無章的堆放著許多廢鐵和破舊的器具,有大有小參差不齊地混雜在一起,成堆的工具顯出殘破的痕跡,泛著堅硬而黯淡的光澤。白亮的火焰不住地向上翻騰,像一道太陽的光茫映在大地上一般,照得木座上的四個溜光的鐵砧,反射出帶著金星的銀色回光。 此時,熱爾維絲認出了熔爐前站著的、留著漂亮黃須的顧熱。艾蒂安拉著風箱。還有兩個工人在旁邊。她只看著顧熱,走上前去,站在他面前。 「唉喲!原來是熱爾維絲太太!真是意外的驚喜!」顧熱叫出聲來,臉上浮現出喜悅的神色。 但是,當他看到同事們做出鬼臉時,便連忙改口,把艾蒂安推到她面前,說道: 「您一定是來看孩子……他挺乖,他的手腕已經開始有力了。」 「好呀!」她說道,「到這裡來可真不容易,……好像到了世界的最盡頭了……」 於是她敘述起自己是怎樣來的。接著她發問為什麼這裡的工人不認識艾蒂安。顧熱不由地笑了起來,他解釋說這裡大家都把艾蒂安叫做「小兵娃」,因為他的頭髮剃得精光,好像士兵的頭一樣。他說話的當爾,艾蒂安停止了拉動風箱,熔爐的火焰降了下去,暗紅的光亮漸漸熄滅了,屋裡也漸漸變得黑暗了。顧熱激動地怔怔地望著微笑著的熱爾維絲,微光之中她的容貌顯得更加豔麗。黑暗之中,兩人無話,後來似乎想起什麼事,這才打破了沉寂。 「熱爾維絲太太,請允許我幹完這點兒活兒。您就待在這兒,好嗎?您並不妨礙誰。」 於是她留下了,艾蒂安重新鼓起風箱,熔爐裡也重新冒出火星;孩子想在母親面前顯示腕力,起發用勁地拉起風箱來。顧熱站在爐邊,看著爐中燒著的鐵條,手中拿著鐵匠鉗守候著。明亮的火光強烈地照耀著他,沒有一絲陰影。他的襯衣袖子卷起來著,領口敞著,露出赤裸的臂和赤裸的胸,女人般粉紅色的肌膚,上面長著金黃色的汗毛,略低著頭,腦袋像是陷在露出肌肉的兩肩之間;他聚精會神地用眼睛盯著火光,眼睛一眨不眨。顧熱像一個正在小憩的巨人,十分悠閒地使著勁。待那根鐵棍燒得發白之後,便用鉗子夾了起來,放在鐵砧上用鐵錘均勻地打成幾段,像是將玻璃不費力地敲成幾段一樣輕鬆。 接著,又把截斷的鐵條一段一段地放進火爐,燒熱後再一一夾出,逐個加工。他做的是六角形鉚釘。他把截斷的鐵條放進一隻模具裡,壓成六角形的釘頭,然後把成型的鉚釘拋在黑土上,起初燒熱的釘子泛著紅色,不久便漸漸熄滅了。他不停地打著釘。右手搶著一隻五磅的鐵錘,每錘下去就做出一隻釘子,他活兒幹得靈巧而熟練,邊打著釘,邊與一旁觀看的人說著話。清脆的鐵鑽聲像是銀鈴的聲響。他也並不出一滴汗水,很舒服,很隨便地打著鐵釘,像是晚上在家裡剪畫片似的,不費吹灰之力。 「噢!這是些小鉚釘,也就二十毫米長……」這話是回答熱爾維絲的問題,「每天可以做出三百來個……但也要幹慣了才行,要不手腕可會僵硬的……」 她便問顧熱每天干完活手腕是否會麻痹,惹得他笑出聲來。難道他會像富家小姐一樣手無扶箕之力嗎?十五年了,他的手腕已是久經鍛煉;手中的工具早都磨熱了,像鐵一樣結實。不過熱爾維絲的話也有道理:一個從未打過鐵的人,猛然間擺弄五磅重的鐵錘,恐怕不到兩個小時,手腕肯定累不可支了。這看似輕鬆的活計,往往讓許多結實的男人打不了幾年的鐵就命歸黃泉了。此時,其他幾個工人也輪翻打起鐵來。光亮中他們巨大的影子不停地晃動著,熔爐裡取出的燒得通紅的鐵條刺破屋中的黑暗,鐵錘擊鐵濺出的火星,映在鐵鑽上像是太陽的光芒,熱爾維絲被爐中的火光吸引住了,她興奮不已,竟不想離去。怕火星燙著她的手,她兜了個大圈了才走近了艾蒂安;忽然,她瞅見一個渾身肮髒、滿臉鬍子的工人走了進來,原來他正是她在院子裡問話的那個男人。 「喂!太太,您找著人了吧?」他的譏笑聲中帶著幾分醉意,「金嘴,要知道,可是我指點這位太太尋到你的……」 此人名叫「鹹嘴」也有人叫他「不渴總喝」是一個頂呱呱的漢子,打鐵釘很在行,不過,他每天都要喝一瓶烈酒,像是潤潤他的鐵錘一般。剛剛他又去喝了一杯。因為饑渴的肚子已等不到六點鐘了。當他知道「小兵」的名字叫艾蒂安時,頓覺滑稽;不禁笑了起來,露出了一口黑牙齒。接著他也認出了熱爾維絲。昨天他剛剛與古波一起喝酒呢。別人在古波面前只要提起「鹹嘴」,他會毫不猶豫地說:他是好樣的!嘿!古波才是個慷慨的人,不輪到他請客的時候,他也常替別人付酒錢。他又說: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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