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四一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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克萊曼斯心中喃喃地詛咒熱爾維絲竟要她做個喪腦筋的傻丫頭。她已經熱得喘不過氣來,應該隨她的方便;難道所有的人都要有石棉般耐熱的皮膚嗎?再說,別人到底能看見什麼?她邊說邊舉起雙臂,她的確是個豔麗的姑娘,豐滿的胸脯幾乎要撐破內衣,她舉起的臂膀把那短袖衫弄得吱吱作響。克萊曼斯30歲前行為風流放蕩;往往在度過良宵之後,第二天總是四肢乏力,頭暈腦脹,幹活時總是打著瞌睡。但她仍然被留用,因為沒有一個女工能像她那樣會熨男人的襯衫,這是她的「絕活兒」。每當此時,她總是拍拍自己的胸脯說: 「這是我的『專利』,用不著去麻煩別人。」 「克萊曼斯,快把您的上衣穿起來吧,」熱爾維絲說,「皮圖瓦太太說得對,那樣不雅觀……別人對我這家店會說三道四。」 於是高個子克萊曼斯只得穿上了衣服,嘴裡都嘰裡咕嚕的說著。都是些假正經!難道這些過路人沒有見過女人的奶子嗎?於是她把氣撒在女徒工奧古斯婷身上;奧古斯婷正在她身旁熨襪子和手帕,她便推她,用時碰她。但是奧古斯婷是個易動怒、深藏禍心的女人,她雖忍耐著不動聲色,卻趁克萊曼斯不備朝她身後的衣服上啐了一口痰,算是複了仇。 此時,熱爾維絲拿起一頂女帽,這是博歇太太的帽子,她要將它收拾一番。她備好灰漿要把帽子漂洗一新。當她正手拿一根兩頭圓的鐵棒伸進帽子下面輕輕攪動時,忽然看見一個身材高大的女人走進店來,她臉上滿是雀斑,裙子濕淋淋的。她是一個洗衣場的女工頭,在金滴街的洗衣場裡雇用了三名女工。熱爾維絲對著她嚷了起來: 「俾夏爾太太,您來得太早了!我告訴你是今晚……您現在就來了,豈不是攪擾了我們的工作!」 然而那女工頭慌張地說恐怕太晚了就不能在當天上色了,熱爾維絲自然願意立刻把髒衣服交給她。於是兩人來到左邊,從艾蒂安的臥房裡抱了幾大包衣服出來放在店鋪後面的地上。分類的活計花去了半個多小時。熱爾維絲的周圍出現了幾個衣服堆,男襯衣扔在一起,女襯衣放在另一堆,手帕、襪子、抹布各自分成堆。每當一個新顧主的衣服經過她手時,便用一根紅線繡個紅十字留作標記。在幹熱酷燥的空氣裡,這些髒衣服被人翻動著,散發出陣陣臭味。 「唉!哎呀呀!臭極了!」克萊曼斯邊說邊捂住鼻子。 「呸!」熱爾維絲坦然地說,「如果是乾淨的,顧客就不會拿來讓我們洗了!髒衣服自然會有氣味,有什麼好說的!……剛才點過是十四件女襯衣,對嗎,俾夏爾太太?……十五件,十六件,十七件……」 她高聲地繼續報著數。她對污穢已經習已為常,並不覺得心中作嘔;她赤裸的、粉色的手臂插進那些油膩發黃的襯衣,被肉汁污染的毛巾,汗液漬透的襪子中間。然而當她的臉挨著衣堆時,一陣惡臭撲面而來,使她感到鬆弛無力了。她一屁股坐在一張小凳子上,彎下腰去,雙手緩慢地伸出左右揀著衣服,像是被人體的惡臭味熏醉了似的,她兩眼昏花,露出含混的微笑。一下子變得惰息了,似乎是吸進了被髒衣服的惡臭熏濁的空氣所致。 她翻動著一件漬滿了尿跡的繈褓,認出屬誰家的當爾,古波一腳踏進了店門。 「天殺的!好毒的太陽喲!……」他結結巴巴地嚷著,「直曬著人的頭頂!」 古波說著話,用手扶住工作臺,以免倒在地上。這是第一次醉得這樣厲害。此前,他也只是微帶醉意回家,沒有什麼大不了的事。這次他的眼角上顯出一個小傷痕,也許是朋友在玩笑中推搡誤傷的。他鬈曲的頭髮裡冒出幾根白髮,今天大概是蹭在某酒店的肮髒角落,頸窩上的一簇頭髮上粘著蜘蛛網。他仍舊顯得很快活,只是形容憔悴了些。蒼老了些,下顎骨顯得更加突出了,用他自己的話說他依然是一個可愛的男子,皮膚仍然細嫩,仍可以博得某個公爵夫人的歡心呢。 「讓我對你解釋,」他對熱爾維絲說,「都是為了那個『芹菜腳』,你認識他,他的一條腿是木頭做的……他要回故鄉去了,他想請我們吃一頓……唉!大家痛快極了,只是嫌那太陽太毒了……街上的人都忍受不了啦……確實,每個人都像喝醉酒似的……」 克萊曼斯聽古波說馬路上的人都醉了,不覺來了興致,於是古波又異常活躍起來,竟嚷道: 「呃!那些醉鬼!他們可真滑稽!……但是這不能怪他們,是那太陽的罪過……」 店裡的人都發出哄笑;皮圖瓦太太不喜歡醉漢,卻也抿嘴笑了起來。奧古斯婷笑得合不攏嘴,只管喘著氣。熱爾維絲懷疑古波並沒有直接回家,是先到羅利歐夫婦家待了一個小時,接受了他們的不良教唆。他卻發誓說沒去過,於是熱爾維絲也笑了起來,以顯出她的大度,甚至都沒有責備他為此而荒廢了一天的工作。她喃喃地說: 「聽他說了些什麼話!……天啊!誰像他這樣滿嘴胡話。」 接著她又用慈母般的口吻說: 「去睡覺吧,好嗎?你瞧,這裡挺忙的;你在這兒會給我們添亂……我們數到了三十二塊手帕,俾夏爾太太;還有兩塊,三十四塊……」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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