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二七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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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我說小媽媽,別拿我開心。您吞在肚裡的那東西比我還長呢!」 大家齊聲鼓掌喝彩,說回答得真妙。這時候天已經黑了,飯廳裡燃著了三盞煤氣燈,混濁的燈光裡翻滾著煙斗裡冒出的煙霧。侍者們上過咖啡和白蘭地後,撒去了最後一批用過的菜碟。樓下的三棵槐樹下,小舞會開始了。一隻短號和兩把提琴奏出刺耳的聲響,這樂聲與女人們的笑聲混雜在一起,在這個燥熱的夏夜裡帶著隱約的嘶啞聲。 「再拿一瓶燒酒來!」「靴子」嚷著說,「兩瓶黃燒酒,要多放些檸檬,少放白糖!」 古波望見對面熱爾維絲帶著憂慮的臉色,便站了起來提醒大家不要再貪杯了。連孩子也當大人計算,二十五瓶酒已經下肚,每人已經喝下一瓶半酒,著實已經不少了。剛才眾人還小餐了一頓,既不奢華,又情意融融,相互尊重,像是家庭聚會。一切都是那樣愜意和令人快樂。為了尊重婦女,就不該隨心所欲地喝得爛醉。總之,大家在一起聚會,為的是祝新婚夫婦百年之好,並非一醉方休。古波這番頗具說服力的演說,每句話出口,他都用手按一按胸脯,羅利歐和瑪蒂尼先生極為讚賞他的話。然而,博歇、戈德隆、「烤肉」,尤其是「靴子」卻被惹惱了,他們沒好氣地冷笑著,說他們口乾舌燥,非喝酒不可。「靴子」還嚷著: 「口渴的,就是要喝,口不渴的,自然不想喝。我們要叫酒喝……我們並不勉強別人。可以叫夥計們送幾碗糖水給古波喝嘛。」 古波正要再說些什麼,「靴子」已站了起來,拍了一下自己的屁股,嚷道: 「嗨!老兄,別囉嗦了……夥計,再上兩瓶陳酒來!」 於是古波便說,這再好不過了,但要立刻結清酒錢,免得事後爭吵。有教養的人犯不著替醉鬼們付酒錢。「靴子」聽罷在錢夾裡摸了許久,只尋出三法郎加七個銅幣。誰叫眾人讓他在聖德尼街上等候許久呢?為了不致被雨水淹死,所以也該破開這枚五法郎的硬幣了。這完全是眾人的罪過!終於,他掏出了三個法郎,留下那七個銅幣預備著明天買煙葉。古波氣惱極了,真想揍「靴子」,熱爾維絲不由大吃一驚,連忙拽住他的禮服角,哀求他息怒。最後,古波只得向羅利歐再借兩個法郎,羅利歐表面上拒絕借給他,然後悄悄地借給了他;如果讓羅利歐太太知道了,肯定會不依不饒。 此時,瑪蒂尼先生取來一隻碟子,羅拉太太、福克尼太太、洛蒙茹小姐,悄悄地先在碟中放進了五個法郎。接著男人們去大廳的另一頭結帳。總共十五個人,該付七十五個法郎。這錢在碟中落定之後,每個男人又加上五個銅幣作為侍者的小費。當不厭其煩地計算了一刻鐘之後,才使人人感到滿意。 瑪蒂尼先生負責與老闆接洽,當他請來老闆,大家都被老闆的話驚得面面相覷。老闆臉上帶著微笑說這些錢與賬不符,因為還有外加的費用。「外加」二字使眾人氣憤地嚷了起來。老闆卻不緊不慢地開始算細帳:原定二十瓶酒,現在喝了二十五瓶;飯後的果品不太夠,奶油蛋花是另加的;還有連同咖啡送上來的羅姆酒,是為不喝羅姆酒的人預備的。於是,一場吵鬧開始了。眾人埋怨古波沒有事先談好;古波就與老闆爭論:他並沒有談好喝二十瓶酒;至於那奶油蛋花,既然是與果品一起送上,就該算在飯後甜食的帳上,老闆自作主張多給東西吃,虧了本就改自認;至於羅姆酒嘛,是老闆的詭計,他有意把一些酒放在桌子上,就餐者不留神就喝了,這樣就可以另外加錢了。古波嚷了起來: 「既然羅姆酒是放在咖啡的託盤上,就該歸在咖啡的賬裡才對……您別再吵我了!把錢拿去吧。媽的!我們再也不會踏進您這個破屋子了!」 「再給六個法郎,」酒店老闆又重複著,「請你們再加六個法郎……還沒把那位先生吃的三個麵包算在內呢!」 大家把老闆團團圍住,指手畫腳地發洩著不滿,幾乎喊破了嗓子。尤其是婦人們,已忍無可忍,說多一個生丁也不加。嗨,真好呀,謝謝啦!真是一場絕妙的結婚宴會!洛蒙茹小姐說她再也不會參加這種宴會了,福克尼太太說她根本沒吃好;說在家裡買兩個法郎的菜就能吃得很滿意。戈德隆太太埋怨眾人把她安排在「靴子」旁邊坐,那是個不好的位置,那「靴子」很沒有規矩。總之,這種聚會都會不歡而散。要想在結婚時,讓眾人來捧場,就該請客,理該如此!熱爾維絲一直躲在窗前古波媽媽的身旁,一句話也說不出來,心中愧疚以極,她覺得這一切責難的話,終究都落在她一人身上。 瑪蒂尼先生終於和酒店老闆走下樓去。眾人聽到他們在樓下論理。半個小時之後,瑪蒂厄走上樓來;他把事辦妥了,只交了三個法郎。但是眾人仍然憤憤不平,不停地還在議論另加的帳目。噪嚷之中還伴隨著博歇太太粗暴的舉動。她始終窺視著博歇,當她看見博歇在一個角落裡摟著羅拉太太的腰時,便拼命地把一隻長頸水瓶狠狠地扔在牆上摔碎了。 「太太,看來您丈夫是個裁縫,」羅拉太太說時撇著嘴,話音裡充滿著暗示。「真是一把做襖子的好手……剛才我在桌子下面已踢了他好幾腳了。」 大家感到十分掃興,氣氛也越來越消沉。瑪蒂尼先生提議唱歌;但是有副好嗓子的「烤肉」已人不見了蹤影;洛蒙茹小姐身子探出窗外,看見他正摟著一個沒戴帽子的胖姑娘在跳舞。加塞小號和兩把提琴演奏著《芥末商人》舞曲,人們合著四對舞曲,有節奏地拍著手。於是,樓上的人們開始散夥了,「靴子」和戈德隆夫婦下樓去了;博歇也溜走了。人們從窗子裡望得見下面一對一對的男女在綠葉間打著轉,樹枝上懸掛著的燈籠射出的光線映襯在深綠色的背景上和人群中。夜色沉沉,暑熱襲面,令人昏昏欲睡,餐廳裡,羅利歐和瑪蒂尼先生在談著嚴肅的話題,婦人們不知如何排遣心中的忿懣,只是用眼睛愣愣地瞅著自己的裙據,看有沒有染上汙物。 羅拉太太的飄帶大約是浸到咖啡里弄髒了。福克尼太太的生綢連衣裙也滿是菜汁。而古波媽媽的綠色披肩從椅子上跌到地上,後來才從一隻角落裡找到,已被踏得既髒又皺。尤其是羅利歐太太還余怒未消,她的後背上髒了一塊,儘管大家發誓說沒弄髒,她自己總覺著有髒東西。她把脊背扭過來,向鏡子裡照去,終於被她看到了。她叫了起來: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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