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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一七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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古波把椅子向前挪了挪,讓熱爾維絲在幔帳的旁邊坐下。由於房間過於狹窄,以至於他無法與她並排而坐,只能坐在她的背後,俯身在她耳旁,給她解釋他們工作的情形。熱爾維絲被這番非同尋常的接待和斜視的目光弄得不知所措。倍感不適,耳朵似乎在嗡嗡作響,古波的話她一句也聽不進去。她覺得眼前的婦人要以30歲的年紀看,也實在是過於蒼老了,而且態度生硬,蓬亂的頭髮像牛尾巴似的一直披散到她沒有扣好的胸衣上。丈夫比妻子大一歲,卻已經像個小老頭兒了。薄薄的嘴唇裡透著一股凶相,只穿著襯衣,赤著腳拖著睡鞋。最令人吃驚的是那工作室狹小得讓人難以置信,污穢的牆面,鏽痕斑斑的工具;雜亂無章地堆砌著的物品活像一個破舊的鐵器後。房中悶熱難當。羅利歐蠟黃的面孔上浸出許多汗珠;羅利歐太太也決意脫去了她的胸衣,露出赤裸的手臂。內衣浸著汗水貼在了她那下垂的雙乳上面。 「金子在哪兒?」熱爾維絲低聲問道。 她膽怯的目光向四下油污的角落搜尋著,尋找她夢想的金燦燦的東西。 然而古波卻笑了起來說: 「金子嗎?您瞧,這裡是,那裡也有,您腳邊就是呀!」 他邊說邊把姐姐做好的細絲和臺鉗上掛著的鐵絲狀的一捆細絲依次指給她看;他接著又趴在地上,從蓋著地磚的地板條下面撿起一些灰屑,從中撥出一根帶鏽的針尖一般粗的細絲。熱爾維絲不由地叫出聲來。這難道是金子,這黑乎乎的物件怎麼像鐵那樣不經看!古波只好用牙咬了咬那東西。然後把咬斷閃著亮光的牙痕給她看。還不停地解釋說:金店的老闆把含有合金的金絲交給加工者,工匠們先把這些金絲放進抽絲板的孔里拉製成粗細相宜的各種金絲,十分細心地將它們反復熔紅五六次,使這些金絲具有良好的韌性。看吧!這要有手勁,還要幹過這活兒才行!古波姐姐不讓丈夫去幹那拉絲的活兒,因為他常常咳嗽。她有著很好的臂力,古波曾看到姐姐拉出像頭髮絲一樣粗細的金絲呢。 此時,羅利歐的咳嗽聲驟起,他彎下腰坐在一個小凳子上。他用略帶窒息的音調開了腔,並不看一眼熱爾維絲,像是只對古波解釋道: 「我呀,正在做一條柱形項鍊。」 古波讓熱爾維絲站起身,盡可能靠近些,可以看得更清楚些。首飾匠低聲允諾。他把妻子備好的金絲繞在一根極細的鋼棒上,然後用鋸輕輕一鋸,每圈金絲便成了鏈子的環節。接著再把每個鏈環焊接起來,那些鏈環擺放在一大塊木炭上面,他從身邊的一隻破杯子底裡取出一滴硼砂水,把鏈環浸濕;飛快地用吹管吹著燈頭,把鏈環燒得通紅。做出近百個鏈環後,還得做一些極細緻的活計;他把鏈環靠在一塊被手觸摸得非常光滑的板架上,用小鉗子折彎鏈環,套進一個已裝好的鏈環中,再夾緊接口,他的動作敏捷而有節奏,一環緊扣一環,以至於熱爾維絲無法看清那鏈子是怎麼神奇般地逐漸變長的。 「這是一根柱形項鍊,」古波說道,「當然還有細項鍊、粗型鏈、短鏈等,但是羅利歐只做這一種。」 羅利歐發出一聲滿意的憨笑,卻一面繼續鉗著鏈環,一面說道: 「『楊梅酒紳士』聽著:……今天早上我算了算。我是12歲開始做首飾匠,對吧?嘿!要知道到如今,我親手做的金鏈子該有多長呢?」 他抬起那張蠟黃的臉,眨著佈滿血絲的雙眼又說: 「有八千公尺,聽著,那可差不多二法裡長呢!可是二法裡長的金項鍊呀!足可以把本區女子的脖子都纏滿……要知道,這長度再繼續延長,我真希望能從巴黎拉到凡爾賽。」 熱爾維絲回到了椅子上,不由地大失所望;她覺得剛剛的一切都十分醜陋。為了博得古波的歡心,她勉強地笑著。但最使她窘迫的都是大家竟絕口未提他倆的婚事,對她來說這是首要的事,否則她是絕對不會來這裡的。羅利歐夫婦卻繼續把她視為古波帶來的古怪而又令人厭惡的女人似的。隨後,又是一番閒談。他們對這座房子的房客們大加議論。羅利歐夫人問古波上樓的時候是否聽到打架的聲音。並說貝納爾夫婦每天都是要打架的:因為做丈夫的喝醉了酒回到家睡得像頭豬;做妻子的也不是省油的燈,總是罵出些不堪入耳的話。接著話題又轉到二樓的那個畫匠,他名叫博特根,是個彪形大漢,嘴上總是叼著香煙,也總是與同伴們吵架。 那個瑪蒂尼先生的紙箱作坊也生意蕭條。昨天他還辭退了兩個女工呢。如果他破了產,可真是給他的好報應,因為,他寧可讓孩子們光著屁股,自己也要狂吃海喝般地享樂。戈德隆太太梳洗羊毛也笨手笨腳,而且她看上去又懷孕了,依她這把年紀,可真不夠光彩的!房主最近剛剛把六樓的科凱夫婦趕走,因為,他們已欠了三個月的房租,還因為他們執意要在平臺上燒爐子,上星期六,七樓的洛蒙茹小姐,那個住在頂樓的小老太太搬著她的木偶下樓時,恰恰遇到了渾身著火的小姑娘林克洛,否則,可憐的小姑娘非燒死不可。說到這個熨衣女工克萊曼斯小姐,她是個任性的姑娘,但是大家也拿她沒有辦法。她喜歡各種動物,她心地挺善良。唉!只可惜!這樣美貌的姑娘總是去和男人們鬼混!總有一天,人們肯定能在夜晚路邊賣笑的女人中找到她。 說話的當爾,羅利歐把一條鏈子遞給妻子,這是他午飯後做到現在剛剛完成的作品。他對女人說: 「唉,你把這條鏈子再修整一下。」 不輕易開玩笑的他,卻接著說道: 「還有四尺半……就能到凡爾賽了。」 羅利歐太太把那根柱形鏈子燒紅,然後用抽絲板孔把鏈子弄直。接著,把鏈子放進一個帶長柄的銅鍋裡,鍋裡盛著稀釋過的硝酸液,待鏈子在溶液裡浸過後,又用熔爐的火燒去污垢。熱爾維絲在古波的催促下,耐著性子看完這最後一道工序。那鏈子經過硝酸的浸泡變成了猩紅色。鏈子算是做好了,就等交貨了。鋅工向熱爾維絲解釋說: 「這樣交的是粗件,然後再由女工們用呢布將鏈子拋光打細。」 然而,熱爾維絲的耐性已到了極點,房間裡越來越熱,幾乎使她透不過氣來。緊閉著房門是因為羅利歐經不起一絲風的襲擾,極小的風也足以使他著涼。此時,他們始終未談及他倆的婚事,她呆不住了,輕輕扯了一下古波的衣服。古波明白了她的用意。他對這人為的沉默也開始感到窘迫。他說: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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