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一六


  「他們家裡有金子?」熱爾維絲問。

  「可不是嗎?牆上,地上,到處都放著金貨。」

  此時他們倆兒已走進了那圓門,穿過了天井。羅利歐夫婦一家住在B號樓的七層。古波笑著叫她抓牢欄杆,別鬆手。她抬起眼睛,眨動著眼皮,望見了高深空曠的樓梯天井,每兩層有一盞燃亮的煤氣燈。最底上的那盞像一顆掛在黑暗蒼穹上顫動的星星;其餘的兩盞燈射出長長的光,神奇般地勾勒出望不到頭的螺旋形梯級的影子。鋅工走到二樓的樓梯口時開腔說:

  「嗯!像是蔥頭湯的氣味。這家一定在喝蔥頭湯。」

  確實,這灰色的B號樓肮髒不堪,扶手和梯級都佈滿了油膩,脫落的牆皮裡露出了石灰牆,此時,果真有濃烈的氣味從各家的廚房裡散發出來。每個樓梯口能通向許多走廊,人聲嘈雜。有些門敞開著,門都漆成黃色,門鎖處被手的油垢染成了暗黑色。窗子裡飄出濕臭的氣味,與煮熟的蔥頭味混合在一起。從樓下到七樓,家家傳出碗碟的聲響,還有洗鍋聲,用湯勺刮湯罐的響動聲。來到二樓,熱爾維絲一眼瞅見一扇半開的門上寫著鬥大的字「畫匠」,兩個男人端坐在一張桌子前面,看來桌上的餐具剛剛撤去,一塊漆布還在那裡,兩人正在高談闊論,煙斗中口中噴出的雲霧在他們的頭頂繚繞,三樓和四樓要安靜些,門縫裡透出嬰兒晃動的搖籃,一個嬰兒啼哭不止,一個婦人粗獷的聲調伴著嘩嘩的自來水流水聲,著實聽不清她在說什麼。熱爾維絲仔細看著一塊釘在門上的牌匾上的字跡:「羊毛梳理女工戈德隆太太」。再遠一些的門上寫著:「瑪蒂尼先生紙箱作坊」。

  他們走上五樓,住戶們雜亂沉重的腳步聲,使地板震顫起來,家具翻倒的聲音,打人的拳腳聲,污言穢語不絕於耳。但這似乎並不妨礙對面鄰居的悠閒的打牌興致,房門大開著好讓新鮮空氣流進屋裡。但是,當熱爾維絲上到六樓時,便已氣喘吁吁,她沒有爬樓的習慣。那頻頻轉彎的樓梯,一戶戶住家的門像走馬燈似地從她眼前掠過,幾乎令她頭昏目眩。此時,又看到有家人幾乎佔用了整個樓梯走道,做父親的在樓梯鉛質下水管旁的小爐盤上洗著碟子,而母親卻背倚著樓梯欄杆,替孩子擦著身子,然後抱他去睡覺。此時,古波讓熱爾維絲再加一把勁,就要到了。古波先上到七樓,他轉過身微笑著伸出手幫熱爾維絲。她卻抬起頭,洗耳靜聽尋找著一種聲響,一種自她邁上第一個樓梯臺階就聽到的、明亮而尖銳的聲音,這聲音已掩蓋了其他的雜亂聲響。

  原來住在頂屋閣樓裡的一個小個子老太太邊唱著歌邊給手中一個能值十三個銅幣的木偶穿著衣服。她又看見一個高個子女人提著一桶水走進一個門,房裡的床沒有鋪好,一個男人只穿著襯衣,臉朝著天花板,直挺挺地躺在床上像在等候著什麼。當那門關上之後,能看到門上的名片上手寫的一行字:「熨衣女工克萊蔓斯小姐」。來到樓的頂層,熱爾維絲預感腿像斷了一般,她喘著粗氣,好奇地扶欄探身向樓下望去,現在那些煤氣燈看上去活像是井底裡閃亮的星星一樣。整個房子裡的臭氣和人聲都一古腦地沖進她的鼻孔和耳際。她好似在一個深不可測的洞旁,臉上像被灼熱的氣流打了一下,顯出不安的神色。古波說:

  「我們還沒到呢,唉!這簡直是一次旅行!」

  他沿著右邊的走廊走著,拐過兩個彎,先向左拐,又向右繞。那走廊挺長,牆皮也脫落龜裂,很遠才有一盞小燈亮著,身旁是樣式相同的門。活像監獄或修道院裡的房間似地整齊排列著。這些門大都打開著,裡面貧困和工作的景況歷歷在目。6月暑天的夜晚,房間裡充斥著赭色的煙氣。最後,他們來到走廊盡頭一個完全黑暗的地方,那鋅工又說道:

  「總算到了。當心點!要扶著牆走,這裡有三個臺階。」

  熱爾維絲在黑暗中小心謹慎地挪了十來步。她用腳夠著臺階數著臺階數。到了門口,古波不敲門,徑直把門推開,屋內晃眼的燈光照在了地磚上。他倆走進了屋子。

  這是一個窄長的屋子,像是裁下一段走廊放了進來似的。一條退了色的毛織幔帳把房子隔成兩部分。一條繩子懸吊著幔帳。前半部分裡放著一張床,緊靠在頂樓天花板的下面的一個角落裡;一隻還存有剛作過晚飯餘熱的鐵爐子,一張桌子,兩把椅子,還有一個高櫃立在其中,為了能使高櫃擠進床和門之間的空隙,櫃角的木雕花飾只得鋸掉。慢帳的內側被當做工作室,最盡頭是一隻風箱和一個熔爐;右邊是一個嵌在牆裡的臺鉗,上面是一個物品架,架上堆放著一些舊鐵零件;左邊靠窗戶是一張小長桌,桌上攤著鉗子、剪刀、小鋼鋸等手工具,都佈滿了油污,看上去十分肮髒,

  「我們來了!」古波提高了嗓門,人已走到了布幔旁。

  裡面卻沒有人回答。熱爾維絲不由地異常興奮起來,尤其是她就要走進堆滿金子的地方,她緊隨著古波,話語有些結巴,隨時準備著點頭施禮。長桌上的一盞燈和熔爐裡燃著的炭火放出明亮的光,使她原本緊張的心緒更加慌亂。她終於看到了羅利歐太太,她身材矮小,卻十分健壯,棕紅色的頭髮,她努力伸長她粗短的雙臂,手持一把粗大的鉗子,正盡力把一根黑色的鐵絲穿進固定在臺鉗上的抽絲板的一排小孔中。羅利歐先生身材也同樣矮小,而肩膀卻更窄些,他在工作臺前像猴子一樣靈活。他正用鉗子尖幹著活兒,他手中的那件作品是那樣的纖細,以至於夾在他那瘦幹的可見骨節的手指中間無法看得清楚。還是家中的丈夫先抬起了頭,他頭髮一已經十分稀落,長長的臉盤泛著蠟黃色,像是多病的樣子。他聲音不高地說:

  「哦!是你們呀,好,好!我們正忙著呢,你們看到了……別進工作室啦,要妨礙我們的。就請在臥房裡坐吧。」

  他邊說邊做著他手中的活兒,他的臉重又映在那水的綠色折光之中,工作臺燈通過折光而射出一道強烈的圓弧光亮照在他精心製作的物件上。羅利歐太太接著說:

  「自己找椅子坐吧!就是這位夫人,對吧?不錯,好極了!」

  她卷起一卷金絲,放進熔爐,用一把大木扇子扇得炭火竄起火苗,燒紅了金絲,再把它穿進抽絲板的最後一個孔裡。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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