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一三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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他的笑聲好像缺油的滑車轉動時發出的聲響。他握著腦袋,用饞涎欲滴的眼神注視著那醉人的機器。我的媽!這玩藝兒可真惹人愛!這銅殼大肚子裡的酒可足夠潤上八天喉嚨的!他恨不得把那彎曲的導管頭焊在他的牙齒上,好讓冒著熱氣的燒酒,灌飽肚皮,直泄到後腳跟,像一股湍流的溪水晝夜不停。嘿!要能這樣,豈不坐享其成,省得讓那叫驢哥侖布大叔用酒杯做文章了!他的兩個同伴冷笑著說:「『靴子』簡直是個滿口胡話的瘋子。」蒸餾器仍在默默地工作著,既不放出火焰,也沒有銅光輝映的光彩,只是不停地流淌著它辛勞所獲的瓊液。像一汪輕緩而執拗的溪水,隔不斷、攔不住地溢進酒店,泛上外面的大馬路,淹沒偌大的巴黎。熱爾維絲不由打了一個寒戰,向後退縮了一下,勉強地點著頭低語道: 「真蠢!這兒讓我發冷,這機器……那些酒真讓我發冷……」 隨後,當回味了自己剛剛的意願,不由地越發為此感到愜意。 「嗯?不是嗎?幹活,吃著麵包,有個自己的窩,養活自己的孩子,在自己的床上死去……這樣豈不更好些。」 「還不挨男人的打,」古波戲濾地接過話茬說,「而我是決不會打您的,您如果情願,熱爾維絲太太……什麼都別怕,我滴酒不沾,而且太喜歡您了……您看怎麼樣?今晚咱倆一起暖暖腳好嗎?」 他壓低了聲音,湊近她的耳邊說著,她把筐子舉向前,從男人們的包圍中尋出一條去路。但她依舊不住地搖頭表示不從。然而,她轉過身時卻向他投來微笑,似乎是因為知道了他不喝酒而感到欣慰。可以肯定,如果她沒有發誓再不要男人的話,她會答應古波的。終於他們擠到了酒店門口,離開了酒店。他們身後的酒店裡仍舊是人聲鼎沸,渾濁的人聲和酒氣直沖到大街上。人們聽到「靴子」正在駡街,他對哥侖布大叔出言不遜,嫌他只給他斟了半杯酒。說他自己是一個本分、漂亮。朝氣勃發的人。呵!去他的!老傢伙太精了,我「靴子」不會再來這鬼地方喝酒了。隨後,他向兩個同伴建議說去「咳嗽小好人」酒店,它在聖德尼城門旁顯眼的街面上,那裡可有質真價實的好酒。 「啊!現在可以吸些新鮮空氣了!」熱爾維絲走在人行道上說道,「那好吧,謝謝您,古波先生……我得快回去了。」 她正打算順著大路回去,古波卻拽住她的手不放,說: 「就陪我走一遭吧,就在金滴街,離您住的地方不遠,回工地幹活前,我得去一趟姐姐家……我們就做個伴吧。」 她最終還是答應了,於是兩人並著肩不緊不慢地向魚市街走去。兩人並沒有挽手。古波對她談起自己的家庭。他的母親古波大媽曾是一個縫製背心的女人,現在眼睛昏花了,只能幹些替人家收拾屋子的活計。上個月3號她剛剛過了62歲。古波是他最小的兒子。他的大姐,人稱羅拉太太,是個36歲的寡婦,在花店工作,家住巴蒂諾爾區的修道土大街上。他還有一個二姐,30歲,嫁給了一個首飾工匠,他是一個名叫羅利歐的冷面滑稽漢子。她住在金滴街,他要去的正是她家,街左邊那所寬敞的公寓。晚上,他常去羅利歐夫婦家吃便飯,三個人搭夥可以省些開銷。現在去他家是要告訴他們,不必等他一起進餐了,因為今天有個朋友請他作客。 熱爾維絲聽他說著,忽然打斷了他的話,笑著問他: 「您還有個名字『楊梅酒紳士』?古波先生。」 「嗨!」他回答著,「這是那些哥兒們給我起的綽號,每次他們把我強拉進酒館,我只要一杯楊梅酒……『楊梅酒紳士』和『靴子』都是一樣的諢名,你說呢?」 「當然,這名字不算難聽。」熱爾維絲說。 她又問到他的工作。他總在入市稅徵收處後面的那座新建的醫院裡做鋅管子工。喲!那可有的是活計,年內不會離開這個工地,要安裝的滴水簷還多著呢! 「您不知道,」他說,「我在醫院房頂上幹活時看得見『好心旅館』……昨天您站在窗前時,我向您招手,您卻沒看見。」 說話間,他們已經來到了金滴街,又走了百十步的樣子,他停了腳,抬眼說道: 「就是這所房子……我出生在二十二號,再遠一些的那座房子……這房子建得蠻漂亮,裡面寬敞得簡直像座兵營!」 熱爾維絲抬起頭審視著這房子的門面。房子臨街,六層樓,每層有十五個窗戶,一字排開,百葉窗泛著黑色,窗葉也破損了許多。房子正面給人一種破敗的印象。樓下有四家店鋪,門的右邊是一家廉價飯店滿是油膩,都有寬敞的餐廳;左邊是一家煤店、一個雜貨店和一家雨傘鋪。房子的兩側各有兩座低矮,單薄,像是倚著它才能暫住的房子,越發顯出中間房屋高聳的屋頂;這座四方的建築像是一塊粗制的灰沙石,歷經雨水的侵蝕已是支離破碎,從鄰近建築的屋頂中直沖天空,裸在外面的側牆,未經修抹,露出土色的石塊,像是監獄無遮無蓋的高牆一般。房子兩側一排排參差不齊預備著和鄰房相連的石塊,像一個倦漢打哈欠露出的牙齒懸在空中。熱爾維絲尤其注意到那門,這是一個巨大的圓拱形門,幾乎與三樓一樣高,圓拱下是一條門廊,廊的盡頭是一個透著淡淡光線的大天井,門廊鋪著像馬路一般的石塊,中間竟有一條小渠,渠中卻淌著一汪桃紅色的水。 「請進吧,沒人會吃了您。」古波說。 熱爾維絲示意要在路邊等他。然而,終究又情不自禁地走進了門廊,來到右側的門房面前,走到門旁,她又一次抬眼望去,建築內部可見七層樓,四面規整的房屋圍成一個巨大的天井。灰色的牆壁上斑斑點點,屋頂的滴水留下潮濕的痕跡,從地面到屋頂牆面沒有什麼線角裝飾;而每層樓的下水管的舊鉛鐵箱滿是鏽痕。沒有百葉窗的窗戶只有裸著的玻璃,泛著混濁的水綠色。有些打開的窗前,懸著一些壘方格褥子,在風中飄蕩著。還有一些窗前懸著繩子,繩上搭著要晾乾的衣服。看上去是一家人的衣物,有男人的襯衣,女人的胸衣,孩子的短褲;四樓的一扇窗前搭著一個嬰兒的繈褓,看上去很髒。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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