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一一


  「確實,你沒有仔細想過。我是個年紀不小的女人了,我有一個8歲的大兒子和……我們怎麼能在一起過呢?」

  「這好辦呀!別人怎麼過,我們就怎麼過!」古波眨巴著眼睛說。

  她顯出厭煩的樣子說:

  「哦,您以為這樣就開心了!……一看您就沒有經歷,過家庭生活……不,古波先生,也該讓我想想正經的事情。尋開心於事無補,您明白嗎?我家裡還有兩張等著吃飯的嘴呢,你是不知道呀!如果我只知道隨心所欲地尋樂兒,又怎麼養活孩子們呢?……再說,您聽清楚了,我的不幸已給我了沉痛的教訓。要知道,我現在不想要男人了。我不能總是上當受騙。」

  她十分冷靜、老成而並不發火地做著解釋,顯出久經事故的沉著。看上去她已深思熟慮後拿定了主意。

  古波被她的一席話打動了,一再說:

  「您的話讓我傷感,很傷感……」

  「是喲,我看得出來,」她又說道,「我讓您不愉快了古波……我不該傷了您的心。天啊!如果我有重尋新歡的念頭,我寧願選擇您,絕不會與別人相好。您那樣忠厚、隨和。如果我們能廝守相伴,也許能隨遇而安,對不對?我不是驕傲的公主,這也並非不可實現……不過,我既沒了興趣,也就無從談起了,對吧?我在福克莊太太家幹活已有十五天了,孩子們也可去學堂了,我也有活幹,我知足了……嗨,就維持這個現狀吧!」

  她說著便彎下腰去拿起了筐子。

  「您要留我談話,我的老闆娘可要等急了……古波先生,您該去找一個比我更好的女子,別像我似的有兩個孩子的拖累。」

  他看著嵌在鏡子上的時鐘,示意她重新坐下,嚷道:

  「您再等一等!現在才十一點三十五分……我們還有二十五分鐘時間……您還不至於怕我胡攪蠻纏吧;我們中間不是還隔一張桌子嗎……難道您討厭我,再聊一小會兒還不行嗎?」

  她重新放下筐子,為的是不得罪他。於是兩人又像密友似地交談了起來。她在送衣服前已經吃過飯;而他呢,今天也忙著喝過湯,吃了烤肉,好早些來等候她。熱爾維絲一邊順從地回答著他的問話,一邊透過放著果酒桶旁的玻璃向外望去,看著街景,因為正是吃中飯的時辰,街上人頭攢動.兩邊狹窄的人行道上,人們步履匆匆,交錯搖晃著手臂,不時地擦肩碰肘,被活計所困,姍姍來遲的工人們饑容滿面,大步流星地穿過馬路,魚貫走進對面的一家麵包店裡。當他們再出來時,臂下夾著一磅麵包,走過三個門面,來到「雙牛頭」飯館裡,去吃六個銅幣一份的家常餐。在麵包店的旁邊還有一個乾酪雜貨店,賣著炸土豆條和香菜拌牡蠣。

  一隊穿著長圍裙的女人手裡拿著用紙包著的土豆條和盛在杯中的牡蠣。幾個沒戴帽子愛挑剔的漂亮姑娘,丟下了幾把小蘿蔔。熱爾維絲稍稍探了探身子,她還瞅見了一家熟食店,店裡擠滿了人,從店裡出來的幾個孩子手裡捧著油漬的紙包,里間包著炸排骨、香腸或熱騰騰的灌腸。此時,沿著那條即使在晴天也長年積著黑泥的街道上,擁擠的人群遲緩地移動著。有些工人已經離開了廉價的小飯館,成群地走下臺階,漫無目的地閒逛著,張開手拍著大腿,摸著飽食的肚子,悠然地走進嘈雜的人群之中。

  「小酒店」門口來了一群人,有一個擠著嗓門問道:

  「喂,我說『烤肉』請我們幾個喝燒酒嗎?」

  五個工人模樣的人走了進來,都站著。剛才那人又開了腔:

  「啊!哥侖布大叔,你這個刁老闆!跟以前一樣,給我們來些陳酒,別拿小杯子糊弄我們,來大個兒的杯子!」

  哥侖布大叔叔謙和地為他們斟著酒。此時,又有三個工人走了進來。漸漸地,工人們聚集到了馬路拐彎處的人行道上,在那裡稍事停留,便擁進了那兩盆蒙滿了塵土的夾竹桃之間的酒店裡。古波開口說:

  「您可真傻!您還在想那傢伙!」熱爾維絲對古波說,「我是愛過他……不過自從他用那樣卑鄙的方式拋棄了我之後……」

  他們在談論朗蒂埃。熱爾維絲打那兒以後再沒見過他;但她相信他一定是與維爾吉妮的妹妹去哥拉西爾同居了。去投奔他那位開帽子工廠的朋友了。然而,她絲毫沒有去追趕他的意思。起初,她著實非常地痛苦,甚至險些投河自盡;目前,她已恢復了理智,一切都好了起來。朗蒂埃花錢如流水,即使守著他,恐怕也養活不了兩個孩子。他可以來和克洛德和艾蒂安敘敘父子之情,她不會把他拒之門外的。只是她自己說什麼也不會讓他再動一個指頭尖。她在說這些話的時候,像一位對生活計劃胸有成竹、極有主見的婦人;古波仍舊不放棄得到她的希望,他開起淫蕩的玩笑,詢問著有關她和朗蒂埃的事,問話中顯出粗俗和唐突,嬉笑著臉,露出很白的牙齒。她沒有感到他的話有傷害她的地方。

  「您常打他,」他終於說,「你要是心腸好,還用鞭子去打人!」

  她酣暢的大笑打斷了他的問話。確實,她曾經當眾打了大個子維爾吉妮。那一天,她甚至能毫不後悔地掐死一個人。當古波告訴她,因為一切都被眾人看見了,維爾吉妮羞慚難當,已經離開了這個區。熱爾維絲笑得更厲害了。而她那張臉顯出孩童般的柔情,她伸出那雙豐腴的手,說她就是連一隻蒼蠅都不忍拍死的;又說那是因為她一生中挨打太多了,否則還不知道如何打人呢。於是她又談起了自己在布拉桑時的少年時代,說她並非是個勾引男子的女人;她甚至厭惡男人;朗蒂埃把她弄到手時,她那年14歲,她覺得那很愜意。因為朗蒂埃自命為她的丈夫,她也就以為已是正式名分上的夫妻了。她又肯定地說,她惟一的短處就是太愛動感情,而易被眾人所愛了。但她寄予感情的男人們都隨後給她帶來數不清的痛苦。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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