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一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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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一章〗 熱爾維絲等著朗蒂埃,已是淩晨兩點鐘了。她站立窗前,冷風穿透了她短小的胸衣,不由地全身戰慄起來,她有些昏昏欲睡,斜靠在床上;焦躁不安的等待煎熬著她,淚水浸透了臉頰。自從她和朗蒂埃在「雙牛頭」飯店吃過飯後,朗蒂埃便叫她回家同孩子們睡覺;八天過去了,他每天深夜才回家,依他說是在找工作。今天晚上,當她憑窗等候朗蒂埃回家時,遠處「大陽臺」舞場的十個窗子裡射出的燈光映在門外馬路黑魊魆的地面上闌珊可見。她似乎看到朗蒂埃走進了舞場,他身後跟著的是那個小阿黛爾,那個擦銅器女工時常與他在同一個飯店吃飯。此時,她輕搖著雙手在距朗蒂埃五六步遠的地方跟著他。似乎不願意在舞場門前耀眼的球形燈光下攜手同行,那情形像是兩人彼此剛剛從對方的肘窩裡抽出手來似的。 熱爾維絲一覺醒來,已近清晨五點鐘了,她感到身體僵直,腰酸背痛,不由地又嚎啕大哭起來。朗蒂埃還沒有回家。這是他第一次夜不歸宿。她坐在床沿上,頭頂上是一頂懸在天花板上呈錐狀的、褪了色的花布床幔。漸漸地她眼中噙滿了淚,用目光環視著淒慘、零亂的臥房,少了一隻抽屜的核桃木橫櫃,三把麥秕墊的椅子旁的小桌子滿是油膩,一把缺口水壺放在小桌上。為了孩子們,又在橫櫃前面加了一張鐵床,這一切差不多占去了整個屋子的三分之二。熱爾維絲和朗蒂埃的箱子敞著蓋擺在角落裡。裡面沒有衣物,只有一頂破舊的男帽壓在一些肮髒的內衣和襪子下面;靠牆的椅子背上搭著一件有破洞的披肩,一條賤滿泥的褲子,盡是些舊衣店的商人們不肯收購的破舊車輛。壁爐臺上,兩支已無法成雙配對的鋁鐵灶台的中間放著一疊粉紅色的當票。這間屋子算得上是這個旅店的上乘房間,位於二樓高低合適且不說,還面對著街道。 此時,兩個孩子同枕共眠睡得正香。8歲的克洛德兩隻手露在被單外面,緩緩地噴著鼻息;艾蒂安只有4歲,一隻小手臂搭在哥哥的頸上,夢中還露出淡淡笑靨。孩子們的母親用被淚水模糊的雙眼凝視他們的時候,低聲的嗚咽又起。她用一條手帕掩住自己的嘴,生怕歔欷之聲破口而出。她赤著腳,竟忘了重新穿上脫落的舊拖鞋,又轉身倚在窗子上,重新開始了每夜一度的等候,她癡癡地望著遠處人行馬路。 這家旅店坐落在小教堂大街上,左邊是魚市巷。這座三層樓的破舊房子牆面被漆成了酒紅色,每層都有百葉窗,不過已被風雨侵襲得糟朽了許多。門前的兩個窗子之間的一盞星形玻璃招牌上面嵌著黃色的大字:「好心旅店,店主馬爾肅耶」,因為長期的黴變,石灰牆面已斑斑脫落。熱爾維絲的手帕仍然捂在嘴上。由於那塊招牌燈遮住她的視線,於是她踮起腳尖向右邊望去。看到了洛西雅爾街的盡頭,那裡成群的屠夫們穿著染血的圍裙,站在屠牛場的門前;涼風襲來,不時地把被屠宰畜生的腥臭氣味送進她的鼻孔;她把目光轉向左邊那條長飾帶形的馬路,她把視線停留在那所拉裡布齊爾醫院的白色建築上,那醫院正在建築之中。 她慢慢地來回眺望,視線終於移到了入市稅徵收所的牆壁上,入夜後,她時常聽到這堵牆後傳出被謀殺者的慘叫聲;她用眼睛搜尋那些黑暗、僻靜、陰冷、潮濕而污穢的街角。她懼怕窺到朗蒂埃被刀子戳穿肚子的屍體。當她抬起眼睛向那圍繞著這個荒漠綁匪般都市的一望無際的灰色城圍望去時,猝然,一道閃光,那太陽下的塵埃充滿了天空,一道帶著巴黎喧囂的晨光出現了。她最終還是把眼睛轉向了魚市巷,伸直脖頸,在苦悶中自我排遣地望著從蒙馬特高地和教堂街上走下來的人群,其中有三三兩兩的牲畜。貨車在人市稅徵收所的兩座低矮的建築之間川流不息地來來往往。那些成群的牛羊不時地阻斷了路上的行人。絡繹不絕的工人們肩上扛著工具,臂下夾著麵包,熙熙攘攘的人流不斷地沖進巴黎。然後又被不斷地淹沒在茫茫大海般的都市之中。當熱爾維絲似乎覺得在人流之中瞥見朗蒂埃的當爾,便冒著跌下樓去的危險,向前更深地探出身去。但是隨後她又用手帕更緊地堵住了嘴,像是要把痛苦壓到心底裡去似的。 一個年輕人尖銳的聲音使她離開了窗口。 「您先生不在家嗎,朗蒂埃太太?」 「可不是嘛,古波先生。」她勉強滿臉堆笑著作答。 住在旅店頂層十法郎一間小屋中的鋅工名叫古波。他肩上挎著一隻口袋,看見熱爾維絲家門上插著鑰匙,便像一個熟悉的朋友一般徑直走進屋去。他又說: 「您知道嗎?現在我在那個醫院裡幹活兒……嗯!瞧呀!5月的天氣多豔!可是早晨的風,還真有些刺骨哩!」 他邊說邊注視著熱爾維絲被淚水浸紅的臉孔。當他看見床上依然平整的被褥,便輕輕地搖了搖頭;來到孩子們的床前,他看到兩個小天使般的孩子面色紅潤,正香甜地睡著。他壓低聲音說: 「唉!您先生不太聽話,是嗎?……別難過,朗蒂埃太太。他熱衷於政治;前些天人們選舉尤金·許①的時候,據說那是個好人,朗蒂埃為選舉之事幾乎發瘋。也許他昨夜與朋友們在一起痛駡那個下流的波拿巴呢。」 ① 尤金·許(Eugene Sue 1804-1857)是法國通俗小說作家。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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