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九六


  德尼澤被召到巴黎,來到羅歇大街司法部秘書長卡米·拉莫特先生官邸。秘書長站在氣氛莊嚴的書房裡,他面頰清瘦,神態倦怠,愁容滿面,憂心忡忡,表明他雖處顯位,但已預感到他為之效勞的政權即將崩潰。兩天來,秘書長內心鬥爭十分激烈,不知該如何處置塞芙麗娜那封短信。

  他一直保留著那封信,那封信雄辯地證明盧博所說完全屬實,將會動搖德尼澤起訴書上的一系列結論。這封信無人知曉,秘書長本可以把它銷毀,但前一天皇帝告訴他,這次要讓司法部門獨立斷案,別人不予干涉,即使結果對政府不利,皇帝也在所不惜。皇帝這樣做是出於迷信,是出於正義的呼聲。他知道國內群情激昂,稍有不慎就可能斷送政府的性命。秘書長把人間萬物都視為簡單的機械關係,所以他並不感到良心上有什麼不安,但他卻對皇帝陛下的命令深感不安。他在考慮為了更好地保護主子,他是否應該拒絕執行這一命令。

  德尼澤興高采烈,忙說:「您瞧,我的嗅覺沒有錯吧!殺死董事長的兇手正是卡布什。當然,我雖確認卡布什就是兇手,但也沒有忘記另一條線索,我一直感到盧博行跡可疑。現在可好了,他們倆都被我們抓住了。」

  卡米·拉莫特目光無神,盯住對方說:「那,卷宗中所列的事實都已查到了證據,您確信無疑了?」

  「對,這是毫無疑問的,一切的一切都已串連到一起。過去我經手的案件有些也很複雜,但不論哪一起都不像這次這麼合乎邏輯,這麼順利就能推斷出來。」

  「可是盧博不認帳呀!他只承認是第一起兇殺案的兇手。他說他妻子被騙失身,他一時醋意大發,憤怒中殺死了董事長,反對派報紙都這麼說的。」

  「喔,反對派報紙是長舌婦,善於說東道西,這些事情他們自己也不相信。盧博常為他妻子及其情夫來往提供方便,他怎麼還會醋意大發?噢,在法庭上盧博可以重複他這陳詞濫調,但不會釀成什麼醜聞。要是他能拿出證據來,那才能有說服力,但他什麼證據也拿不出來。他一再重複,說他曾讓妻子寫過一封短信,可能壓在董事長的文件堆裡。那些文件是秘書長您親自清理的,要是真有此信,您應該發現呀?」

  卡米·拉莫特沒有吱聲。是這樣的,照法官的作法,那件醜聞將永遠被埋葬,沒有人會相信盧博的話,董事長的名聲也會被洗刷乾淨。帝國一門望族得以恢復名譽,這對帝國十分有利。況且,既然盧博承認自己有罪,那不論以哪種罪名判刑,從法律角度來講又有什麼關係呢!至於卡布什,就算他同第一起殺人案無關,但他似乎是第二起兇殺案的主犯。天哪!正義,這只是人類的一種幻想而已!當真理被荊叢覆蓋住,你卻要裝出公正的樣子,那豈不等於耍陰謀?識時務者為俊傑,還是努力支撐一下這形將崩潰的沒落社會吧!

  德尼澤又問:「您沒有發現那封信吧,嗯?」

  卡米·拉莫特又抬頭望著法官。他是唯一可以左右形勢的人物,他曾感到內疚,他的內疚心理可能會使皇帝擔憂。他平靜地說:「沒有,我沒有發現那封信。」

  然後,秘書長面帶笑容,溫和地對德尼澤大加讚揚,但他的嘴唇微微上翹,似乎帶有某種難以掩飾的嘲弄神態。他說,以往的預審工作都不及這次徹底,上層已經決定,等德尼澤休完假,就調他來巴黎當推事,最後秘書長還把法官一直送到樓梯平臺上。

  「這個案子只有您看得最准,令人佩服。是呀!一旦真相大白,這是任何力量也無法阻攔的,不管是誰,即使拿出國家最高利益也難以阻擋。您就繼續幹下去,別擔心後果,任其自然發展吧!」

  「查清真相是法官的義務,我義不容辭。」德尼澤先生說罷,打個招呼,得意洋洋地走了。

  卡米·拉莫特回到書房,點上蠟燭,從抽屜裡掏出塞芙麗娜那封信。燭光明亮,他打開信想再看一遍,他眼前突然閃現出青蓮色眼球的嬌弱女人,她的友好神態和柔情曾叫秘書長大人動過心,現在她已埋入地下,秘書長似乎又看見了她死時的慘狀。誰知她死時帶走了多少秘密呢!對呀,什麼真理,什麼正義,這全是幻影。現在,那位迷人的陌生女性留給他的只有那短暫的欲念了,可惜他未能滿足她的要求。秘書長把信紙靠近蠟燭,信紙燃燒起來。秘書長感到憂心忡忡,似乎預感到會出什麼不幸。要是命運註定帝國將被推翻,就如同他手中的紙灰這樣完蛋,那毀掉這份證據又有什麼用呢?這只能使他良心受到譴責。

  不到一周,德尼澤就完成了預審工作。鐵路公司全力配合他的工作,不管需要什麼文件,也不管需要哪位證人,鐵路公司是有求必應,因為鐵路公司也希望及早了結此案。這一醜聞是由公司一位職員引起的,它在龐大的公司機構內蔓延,幾乎動搖公司的董事會,所以應該馬上把生瘡的職工清理出去。於是,勒阿佛爾火車站職工又一次輪番到法官辦公室去作證。達巴迪、穆蘭等人詳細介紹了盧博的劣跡事項;巴朗唐站長貝西埃和魯昂站的幾位職工也提供了證詞,他們的證詞對查清第一起兇殺案的真相意義重大;然後是巴黎站站長旺多爾普。巡道工米薩爾和列車長亨利·多韋涅也來作證。米薩爾和亨利說,盧博對妻子根本不加管束。亨利還說他在德莫法十字架養傷時曾發現盧博同卡布什在晚上商量過什麼事情。這一點很重要,兩名被告曾說他們素不相識,亨利的話駁倒了他們的供詞。在鐵路公司員工中,眾人紛紛譴責罪犯,他們同情和可憐受害者。

  他們認為塞芙麗娜與人通姦情有可原,值得同情。他們也認為格朗莫蘭老人一向受人尊敬,對他的誹謗言詞今日才得以洗刷,他也值得同情。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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