學達書庫 > 左拉 > 人面獸心 | 上頁 下頁 |
九二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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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十二】 三個月之後,在七月份一個溫和的夜晚,六點三十分,雅克駕駛著從巴黎開往勒阿弗爾的快車出發了。這是一台新機車,車號608。雅克說它像童男一樣嶄新,他對這台機車已有所瞭解。它脾氣倔強,不易駕馭,反復無常,猶如剛上套的馬,必須先殺殺牠的銳氣,否則牠不會習慣身上的鞍轡。雅克為失去利松號深感遺憾,多次咒駡這台新機車。他必須多加小心,手不敢離開變速杆。由於那天夜裡天氣溫和舒適,雅克顯得很寬容,讓機車自由奔馳,他自己則興高采烈地大口呼吸著清新的空氣。他感到身體健康,勝過以往。他不感到內疚,而是感到輕鬆、悠閒。 過去,雅克開車時從不講話,但這天他卻同佩克開起了玩笑,佩克仍舊給他當司爐。 「您怎麼啦?眼睛睜得那麼大,像是不會喝酒的人喝了酒。」 這晚佩克的確有些反常。他神色憂鬱,似乎沒有吃飯。他冷冷地回答:「要想看得清楚,就必須睜大眼睛!」 雅克不信任地望了佩克一眼。雅克感到慚愧,因為上周,佩克的情婦,可怕的菲洛梅內曾把他摟在懷裡。長久以來,菲洛梅內一直像發情的母貓對雅克擠眉弄眼,暗送秋波。其實雅克和她同床只是想試驗一下自己的病是否已經痊癒,因為他的殺人欲望已經得到滿足。他想看看自己能否佔有女性,而無意在她胸部插上一刀。他和菲洛梅內已同床兩次,毫無特殊感,既無不適感,也沒有打哆嗦。雅克已經變成正常人。他感到幸福、快樂,所以歡悅之情會不由自主地顯露出來。 佩克打開爐門準備加煤,雅克忙攔住他:「別加,別加,它跑得很好,別再催它了!」 佩克破口大駡:「喔,呀呸!好吧,漂亮又輕浮的傢伙,標緻的下流貨!我想到從前那台機車,它是多麼聽話呀!可這台騷貨機車,我真想在它屁股上踢一腳!」 雅克壓壓火氣,沒有吱聲,但他明白,他們的三口之家已不復存在。自從利松號毀掉之後,他、佩克和機車之間的深厚友誼已經煙消雲散。現在,他倆常為些許小事爭吵不休。如螺絲釘上得太緊,加煤沒有加到地方等會引起爭吵。為此,雅克一再告誡自己,同菲洛梅內來往時要倍加小心,以免在這前進中的狹窄鐵板上同佩克公開爭鬥。過去,佩克十分感激雅克,從不搗亂。路上,雅克常讓他打盹休息,還常把自己的飯食送給佩克。那時,佩克像條忠實的走狗,為了向雅克效忠,他甚至敢去行兇殺人。他倆像親兄弟一般,同甘共苦,同舟共濟,他們不開口就知道對方在想什麼。司機和司爐天天並肩戰鬥在一起,吃在一起,要是他們合不來,那可真像生活在地獄裡一樣煎熬。上周就為這種事情,鐵路公司只好把瑟堡快車上的司機和司爐調開,因為他倆為一名女子爭風吃醋,鬧得不可開交。司機虐待司爐,司爐不吃這一套,於是二人在全速飛馳的機車上大打出手,置列車的安危和乘客的生命于不顧。 佩克已有兩次不聽雅克指揮,打開爐門拼命加煤,似乎在故意挑釁。雅克佯裝沒有看見,集中精力開車,並小心打開排氣閥放氣,以降低壓力。那夜天氣溫和,在炎熱的七月之夜,迎面吹來陣陣涼風,叫人感到愜意!十一點五分,快車抵達勒阿弗爾,雅克同佩克像過去一樣,同心協力把機車沖刷了一遍。他們正準備去弗朗索瓦——馬澤利娜大街休息,有人叫住他們:「你們幹嘛這麼急?請進來坐坐吧!」 原來是菲洛梅內。她站在哥哥家的家檻上,盯著雅克。她見佩克也在場,心裡老大不高興,只好把二人都叫住。她想同新朋友好好聊聊,即使老朋友在場,那也無妨。 佩克生氣地說:「喂,別叫人討厭了!看見你,我們心煩,我們困了!」 菲洛梅內高興地說:「瞧雅克多客氣,他可不像你。他還要喝上一杯呢!對吧!雅克先生?」 雅克出於謹慎想婉言謝絕,但佩克卻答應了。佩克是想借機監視他倆,把他倆的關係調查明白。他們走進廚房,坐在桌子旁。菲洛梅內擺好酒杯,放上了一瓶酒。她悄聲說:「別大聲喧嘩!我哥在樓上睡覺,不喜歡我往家裡領人。」 菲洛梅內邊斟酒,邊說:「你們聽說了嗎?勒布勒太太今天上午死了。喔,這在我預料之中。我早就說過,讓她搬進後邊牢房式的屋子裡,她很快就會完蛋。她又堅持了四個月,天天對著錫皮屋頂生悶氣。後來她就離不開椅子了,當然也就不能再去窺伺人家吉雄小姐了,這是她很久以來養成的習慣。這樣,勒布勒太太也就完了。她一直未能發現人家的隱情,氣得她發瘋發狂,這也是她死亡的一個原因。」 菲洛梅內停下來,喝了一杯酒,笑著說:「他們倆肯定睡在一起,但他們很狡猾,神不知鬼不覺。不過,我認為小個子穆蘭太太肯定撞見過他們,但她不肯講。因為她太蠢,況且她那位副站長丈夫……」 菲洛梅內又停了一下,大聲說:「喂,聽說下周要在魯昂審理盧博夫婦一案!」 雅克和佩克一直在聽著,沒有插話。佩克發現這晚菲洛梅內的話很多,她同他在一起時從來沒有講過這麼多的話。佩克盯著兩位,他發現情婦在雅克面前如此興奮,不由醋意大發。 雅克平靜地說:「對,我已收到了傳票。」 菲洛梅內移近雅克,她高高興興地說:「我也收到了傳票,我也是證人之一。啊,雅克先生,假如法官想瞭解您和那位可憐太太的關係,假如他們問到我,我是否可以說:『先生,他非常愛她,所以他不會傷害她!』我親眼看見過你們倆在一起,所以我最有資格這樣講。」 雅克毫無表情地說:「喔,我不擔心,我可以把我在那天每小時都幹了些什麼一一告訴他們。鐵路公司繼續留用我,就是因為他們找不出我的毛病。」 他們不再講話,慢慢喝著悶酒。 菲洛梅內說:「真叫人害怕!被抓走的那個卡布什像頭野獸。他身上沾滿了那位苦命太太的血跡!世上竟有這種白癡,為佔有女性竟狠心將人家殺死!以為殺死人家就能佔有她了。你們知道嗎?是科希到月臺上逮捕了盧博,這件事兒我一輩子也忘不了!我當時正在那裡。案發後第八天,盧博就被抓走了。他埋掉妻子,第二天就若無其事地去上班。科希拍著盧博的肩頭說他奉命來抓他。你們想,他倆是形影不離的朋友,整夜在一起賭博。一干上監督這一行,就會六親不認,敢把親生老子送上斷頭臺,你們說對不對?這是他們的職業要求,科希先生可不在乎這些。現在我有時還看見他去『商人咖啡店』玩牌。他像土耳其皇帝,對自己的朋友毫無憐憫之心!」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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