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九一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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雅克默默望著賽芙麗娜,她陳屍在他眼前的床頭旁。火車開了過去。在沉寂的紅色臥室裡,雅克癡癡盯著屍體。那裡一片血紅,紅色的窗簾,紅色的血液。一股鮮血從賽芙麗娜乳頭中間湧出,流到腹部,流向臀部,從腿上一滴一滴流到鑲木地板上,她的襯衣已被撕破,被鮮血染成了殷紅。雅克沒有料到賽芙麗娜會有那麼多的血!令雅克留步和不安的是,漂亮、溫柔、順從的賽芙麗娜的臉上罩著一層嚇人的恐怖。她的黑髮豎起,像一頂嚇人的帽子,陰森可怕;她那青蓮色的眼睛瞪得很大,十分嚇人,似乎在責問雅克為什麼要殺她。他為什麼要殺她呢?在這起不幸的兇殺案件中,賽芙麗娜無辜被殺,不明不白地死掉了。她被迫從生活的淤泥中推進血泊裡。臨死,她依舊是溫柔和無辜的。 雅克聽到動物的喘息聲,似野豬嚎叫,又像猛獅怒吼,他大吃一驚。原來是他自己在喘粗氣。雅克恢復了平靜。他終於殺死了一個人,夙願以償,滿意了,欣喜若狂。雅克感到十分自豪,感到了雄性主宰一切的至高無上的權利。這個女人,他佔有了她,又殺死了她。他早就想佔有她,徹底佔有她,甚至把她毀掉。現在她已不復存在,別人永遠不能再去佔有她了。此刻,雅克又想起那件事兒,那個被殺死的人。 在那個可怕的夜間,在五百米之外,他看到的格朗莫蘭董事長的屍體。眼前這具屍體柔嫩、潔白,沾滿了血跡。但這也是一堆被軋爛的肉體,一個被打碎的玩偶、一個軟弱無能之輩。一把小刀就叫一個女人變成了這副模樣!是的,他就這樣殺死了她,同另一位被害者一樣,她也躺在地上。只是她是雙腿叉開,左臂彎向肋部,右臂彎曲抓著肩頭。昨晚,他不是激動地發過誓,發誓他也敢殺人嗎?難道不正是董事長那起案件使他產生了殺人的欲念嗎?啊,雅克不是膽小鬼,他要使自己的殺人欲得到滿足,把尖刀插了進去!殺人的欲念早就在他心頭生根發芽,只是他本人並未察覺。一年來,他每時每刻都在朝這個方向發展,所以今天這種結果是不可避免的。甚至可以說,他是在摟著這個女人親吻時滿足了自己的欲望。把這兩起兇殺案一對照,難道這次兇殺不正是上起兇殺案的必然結果嗎? 雅克正望著女屍沉吟,被一陣轟隆聲驚醒了。他以為是什麼倒塌了,感到地板也在震動。難道房門被撞開,有人來抓他了!他看看周圍,四下一片寂靜。喔,對,原來是列車的隆隆聲!盧博即將來叩門。雅克應該殺死的本是盧博,可是現在他早把盧博忘在了腦後。雅克雖然沒有什麼好遺憾的,但他開始咒駡自己是個笨蛋。這是怎麼了?到底發生了什麼事情?他衷心喜歡的女子現在躺在地上,喉嚨被捅了一刀!而女子的丈夫,阻礙雅克得到幸福的絆腳石卻還活著,正在一步一步朝這裡走來。 數月以來,雅克所接受的教育使他顧慮重重,他多多少少接受過人道思想的影響,所以不忍心去殺盧博。他沒有等到盧博進來,就在遺傳因素的支配之下,違背了自己的利益,殺死了情婦。這是遠古時代人同野獸一樣互相殘殺的再現。是呀!行兇殺人難道一定要有理由嗎?一個人,在他熱血上湧和精神衝動時就會行兇殺人。這是遠古時代人類互相殘殺習性的殘餘。在遠古,互相殘殺是人類生存的需要,殺死弱者是強者的一種娛樂。雅克終於心滿意足了。現在他感到疲勞,感到害怕,想弄明白這到底是怎麼一回事兒。他發現除去殺人欲念得以滿足之外,他沒有得到任何別的東西,只留下驚訝和無限的愁思。 死者仍在望著他,神色驚恐,似在詢問他,這叫雅克感到難以忍受。他想把臉轉過去,但似乎有一張慘白的面孔從床腳下站起來。難道死者有分身術?他定睛一望,原來是芙洛爾。雅克殺死了賽芙麗娜,正在心神不定之際,芙洛爾卻閃現在他面前。看來芙洛爾勝利了,她終於報了仇。雅克感到驚恐,身子涼了半截。他還留在那裡幹什麼?他行兇殺人,喝飽了罪惡之酒,變成了醉漢。那把尖刀扔在了地上,不小心一腳踩了上去。他撒腿就往外跑,急匆匆奔下樓去,順手打開臺階下的大門,似乎側門太窄小。雅克在漆黑的夜裡瘋狂地奔跑,消失在黑暗之中,連頭也沒敢回一下。那所建在鐵路邊的斜房子,那座可疑的宅子,敞著大門,顯得蕭條、荒涼、死寂。 這晚,卡布什像往日一樣越過籬笆牆,來到賽芙麗娜窗前漫步。他知道今晚盧博要來,所以對百葉窗上的燈光沒有生疑。後來他突然看見有個人從門臺上跳下來,如野獸一般逃走,消失在野外。卡布什不由大吃一驚,他忙收住腳步。去追逃跑者為時已晚,卡布什感到驚慌失措。他站在敞開的大門前,望著黑咕隆咚的門庭。他非常擔心,猶豫不決,出了什麼事兒?他該不該進去看看?周圍一派死寂,不聞任何聲息,可是樓上的燈還亮著。卡布什深感不安,十分憂慮。 最後,卡布什打定主意,摸黑走上樓梯。臥室開著門,他停下來,借著靜止的燈光發現床前似乎有一堆衣裙。看來賽芙麗娜肯定已經脫衣入睡。卡布什心頭怦跳,不安地輕輕呼叫對方的名字。接著他看到地板上似乎有攤紅色血跡。卡布什恍然大悟。他從撕裂的心口發出一聲可怕的呼叫,一個箭步沖了進去。天啊!她被人殺死了,屍體扔在那裡,赤條條一絲不掛!卡布什以為死者還有氣。他望著她赤身露體,奄奄一息的樣子,心裡感到失望、痛苦又羞澀。 他友好地抓住屍體,用雙臂把她抱起,放在床上,然後抽下床單把屍體蓋住。這是卡布什第一次接觸賽芙麗娜的肉體,也是唯一的一次。這一來他的手和前胸都沾滿了血跡,這是賽芙麗娜的血液。無巧不成書,偏在此時,盧博和米薩爾進來了。他們也是剛剛決定上樓來看一看,因為他們奇怪地發現所有的門都開著,盧博因同道口看守米薩爾聊天,所以來遲了。米薩爾陪他一起走過來,邊走邊聊。他們見卡布什雙手鮮血淋淋,像個屠夫,不由驚呆了。 米薩爾檢查了一下賽芙麗娜的傷口,他說:「跟董事長身上的刀口一模一樣。」 盧博只是點了一下頭,沒有吱聲。但他的眼睛一直沒有離開賽芙麗娜那張可怕又恐怖的臉。她的黑髮掛在額前,一雙藍眼睛睜得很大,似乎在詢問為什麼要殺她。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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