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八九


  白天,一切照塞芙麗娜的計劃進行,十分順利。午飯前,塞芙麗娜就請米薩爾把電報送到杜安維爾發走了。下午三點左右,雅克當著卡布什的面動身離開那裡,他要去巴朗唐坐四點十四分的列車。卡布什願陪他走走,因為一則卡布什無事可幹;二則同雅克在一起可以使他想到塞芙麗娜。四點四十分,雅克到達魯昂,住在火車站附近一家小旅店裡。店主人是他的同鄉。他說要在第二天拜訪幾位同事,他還說,過高地估計了自己的體力,感到十分疲勞。剛六點,他就回屋睡覺去了。他要求住在底層,窗子正對一條十分僻靜的小路。十分鐘後,雅克就跳窗而出,準備向德莫法十字架走去。他悄悄把百葉窗放下,以便回來時還從那裡進屋。

  九點一刻,雅克才來到那所荒涼孤單的宅子前。夜色濃重,門窗緊閉,屋內不見一絲光亮。雅克心裡激動、緊張,十分憂傷,預感到一場災難已經不可避免。照塞芙麗娜約定的辦法,他向紅色臥室的百葉窗投去三塊石子,然後走到屋後。後門輕輕打開,雅克隨手關上門,悄悄跟著塞芙麗娜的腳步聲上樓。來到樓上,那裡點著一盞大燈。燈光下,雅克發現床鋪淩亂,塞芙麗娜的衣裙扔在椅子上。她只穿著一件襯衣,赤裸著大腿,一副夜間裝束。她濃發高高盤在頭上,潔白的頸項露在襯衣外面。雅克不由一驚,忙收住腳步。

  「怎麼,你已經睡下了?」

  「當然,這樣做不是更好嗎?這是你走後,我想到的主意。你知道,他來之後,我這樣去開門不會叫他生疑。我就說我得了偏頭疼症,米薩爾已經知道我病了。這樣,一旦明天,別人在鐵道上發現他的屍體,我就可以說我從未離開過臥室。」

  雅克身上發顫,氣衝衝地說:「不,不行,你快穿上衣服!你不該站起來,該躺下!」

  塞芙麗娜吃驚地一笑:「親愛的,那是為什麼呢?別擔心,我一點也不冷,而且很熱!」

  塞芙麗娜溫柔地走近雅克,想用赤條條的手臂去勾住他。她的襯衣下滑,豐滿的圓胸脯裸露出來。雅克更為生氣,步步後退。

  塞芙麗娜只好說:「別生氣,我馬上鑽回被窩裡,不用擔心,我不會病倒。」

  塞芙麗娜躺在床上,用毯子蓋住下巴。這時雅克也平靜下來。塞芙麗娜平靜地說著,解釋作案時的注意事項。

  「他一敲門,我就下樓。我原想把他引到這裡,你就躲在這兒。但將來搬運屍體就費勁兒了。況且臥室是木板地面,而門廳是瓷片地面,有血跡容易擦洗。我剛才脫衣服時想起一本小說,書上說一位男子在殺人時,把衣服全脫光,那樣不僅行動方便,完事之後洗起來也簡單,不必擔心衣服上有血跡。你也脫光吧!咱們把襯衣也脫掉,嗯?」

  雅克驚愕地望著塞芙麗娜。她臉色溫和,眼睛像少女的眼睛那麼明亮,正在一心一意想把事情辦好。她把所有細節都仔細考慮了一遍。雅克一想到他們一絲不掛的肉體,想到鮮紅的血跡,不由舊病復發渾身打起哆嗦來。

  「不,不行!那不跟野人一個樣了嗎?那為什麼不去吃他的心肝?難道你真恨他?」

  塞芙麗娜的臉色一下子陰沉下來。本來她像主婦那樣把一切的一切都已準備停當,可是雅克這麼一問,她也感到害怕了。她淚如雨下,哭著說:「數月以來,我一直十分痛苦。我對他已毫無感情。我對你重複過上百遍,只要讓我離開他,我什麼事情也願意幹。你的話有道理,這樣做很可怕,我們必須有同甘共苦的意識才行。別說了,我們摸黑下樓去吧!你躲在門後。我開門後,他一進來,你想怎麼辦就怎麼辦!我之所以插手,是想助你一臂之力,是為了替你分擔一些恐懼,我做到了盡己所能。」

  雅克站在桌子前,看見了那把尖刀,是盧博用過的那把刀子。那是塞芙麗娜專門放在那裡的,以便叫雅克用它去殺盧博。刀子已經打開,在燈光下寒光閃閃。既然雅克握刀在手,那也就不必再叮囑他什麼了。當雅克又把刀子放下後,塞芙麗娜才說:「親愛的,我並沒有逼迫你,對不對?要是你不想幹,那就快走,時間還來得及。」

  但雅克猛一甩手,固執地說:「你認為我是膽小鬼?這次我幹定了,我發誓!」

  此時,一列火車隆隆而來,震動著房舍,閃電一般飛了過去,像是從臥室裡穿了過去。

  雅克補充說:「他乘坐的巴黎直快馬上就到,他在巴朗唐下車,半小時之後就能趕到這裡。」

  他倆沒有再說什麼,一陣長時間的沉默。他們似乎發現在漆黑的夜色裡,在狹窄的小路上有個人影走來。雅克機械般地在房間走來走去,似乎在推算另一個人的速度。那人正在一步步靠近這裡。一步、兩步、三步……當那人走近時,雅克就埋伏到門廳的大門後面。對方一進門,他就舉起尖刀,刺進對方咽喉。塞芙麗娜把毯子蓋到下巴上,仰臥著,一雙大眼睛盯著雅克。隨著雅克的腳步聲,塞芙麗娜的腦海也翻騰起來,她感到雅克的腳步聲是遠方那位腳步聲的迴響。一步又一步,任何力量也無法阻止這種腳步聲。到一定時候,她就得下床,赤著腳,摸著黑去樓下開門:「是我,朋友!請進吧,我已經睡下了!」對方來不及回答就會吃上一刀,倒在黑暗之中。

  又一列火車到來,這是下行的慢車,差五分鐘就可以在這裡同那列快車錯車。雅克吃驚地收住腳,怎麼剛過去五分鐘呀?要等半小時,那得等到什麼時候呢?他感到應該活動活動,開始從臥室一端走到另一端,像是男子漢剛剛出了事故,正在捫心自問。他能這麼幹嗎?他瞭解自己思想鬥爭的全部過程,他反復問過十多次。一開始,他堅定不移,決心殺掉盧博;接著他感到胸口發悶,手腳發涼;最後他感到身體難以支持,肌肉懶散,不聽指揮。為尋找鼓勁的道理,他一再重複這句話:為了自己的利益,他必須殺死對方。他要去美國發財,他要佔有自己喜愛的女性。糟糕的是,當雅克看見塞芙麗娜袒胸露臂的身體時,曾一度擔心這次又要失敗。因為一旦舊病復發,他就會身不由己地去幹自己不想幹的事情。那個念頭一度使他發抖,他盯著桌面上的刀子。而現在,他又躍躍欲試,相信此舉定能成功。他從門口走到窗口,繼續等候盧博。在經過床頭時,他不敢往床上看,但又不得不看一眼。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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