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八七


  塞芙麗娜在房間走動幾步,又回到原地。她一聳肩頭說:「不,我沒有陪他睡覺。我這麼講,相信你會相信我的,因為在你我之間不應該再說謊了。是的,我沒有那麼做,就像你沒有幹成那件事情一樣。你說是不是?我是個女人,我權衡過利弊,感到那樣做對我有好處,但我並沒有那樣做。這可能會叫你吃驚,但我並沒有想那麼遠。對你和我丈夫,對你們的要求,我一向是有求必應。因為你們那麼愛我,我應毫不猶豫地叫你們高興一下。但同他,我沒有那樣做。他只吻過我的手,連我的嘴都沒吻過,這我願對天發誓。他去巴黎等我,我見他可憐,不願意叫他失望。」

  塞芙麗娜所講全是肺腑之言。雅克相信,相信她沒有撒謊。雅克想到這裡只有他和她,心頭的欲火又熊熊燃燒起來。欲念的增長叫雅克心煩意亂,他想躲開她,於是大聲說:「可是,還有一位,他也是個情種,就是卡布什!」

  塞芙麗娜挪了一下身子說:「啊,你也看到了,知道了?對,這也是實情。還有卡布什!我不明白他們都是怎麼想的。他從來沒有向我吐露過一個字,但當咱倆擁抱時,我發現他也會把胳膊彎曲;他見咱們『你我』相稱,他也偷偷抹過眼淚。他還總拿我的東西,手套、手帕,他都拿。把它們視為寶物,帶回他的小石屋裡去。但是,你總不相信我會委身于這個野漢子吧?他太粗魯,叫我害怕。況且,他從來沒有提出過任何要求。是的,別看他粗魯,但他很害羞。他這種人,即使因相思而丟掉性命,也不會開口直接提出。你就是讓他同我在一起生活一個月,他也不會動我一根毫毛。我敢擔保,他根本沒有碰過路易塞特。」

  提起那件事兒,他倆面面相覷,沉默了片刻。一幕幕往事又閃現在眼前:他們在魯昂預審法官辦公室相遇,他們第一次去巴黎,那次旅行多麼甜美!他們又想到在勒阿弗爾的偷情經過等等。總之,他們想到了所有美好的事情,也想到了一切可怕的往事。塞芙麗娜走到雅克身邊,雅克感到了她呼出的熱氣。

  「不,我同這位的關係還不及同那一位的關係密切。請聽我說,我沒有同其他人來往過,因為我不能那樣做。你想瞭解原因嗎?我看得出你是這麼想的,原因就是因為你已經佔據了我的整個身心。正是這句話,你佔據了我的身心,就像你用雙手把它們捧走了,它們已經屬￿你,你可以隨時隨地使用。在你之前,我沒有愛過任何人,所以不管我們是否樂意,我現在屬￿你,將來也屬￿你。對這一點,我很難解釋明白,我們算是有緣分吧!至於別人,他們叫我害怕,叫我生厭。只有同你幹那種事兒,我才感到甜美、快樂,似乎是老天賜給我的幸福。啊!我只愛你一人,也只能愛你一人!」

  塞芙麗娜想伸手抱住雅克,肩靠著肩地同他親吻,但雅克卻抓住她的雙手,攔住了她。雅克感到茫然,他感到四肢抖動,熱血上湧。他擔心舊病復發,心裡十分驚恐。他像過去犯病時那樣,感到耳邊嗡響,似錘聲,又似人歡馬叫。近來,他不敢在白天,也不敢在燈光下擁抱塞芙麗娜。假如他看著自己同她擁抱,他擔心會發瘋。燈光照著他倆,雅克發抖,是因為他看到敞開的睡裙下她那豐腴的前胸。塞芙麗娜的酥胸從睡衣領口裸露了出來。

  塞芙麗娜迫不及待地懇求說:「我們的幸福白白流走了,活該吧!雖然我不能再對你抱什麼希望,雖然我明白明天將同今日一樣煩惱,但這都無所謂。我別無選擇,只能和你一起吃苦,一起度日如年。我們還得返回勒阿弗爾,只好聽天由命。只要我能經常同你幽會個把小時,我也就知足了。我已有三夜沒有合眼了,在樓梯台對面臥室裡翻來覆去,總想來會你,但你身受重傷,神色憂鬱,我不敢過來。請你答應我,今晚讓我留下吧!我一定聽話,我會縮成一團,絕不會妨礙你休息。況且你也知道,這是咱們在這裡的最後一夜了,我們在這裡的生活就要結束了。你聽,四下沒有任何聲息,說明周圍沒有別人。沒有人到這裡來,這兒只有你和我,千真萬確。即使我們抱在一起死掉,別人也不會知道。」

  雅克心頭殺機再起。塞芙麗娜的溫柔撫摸,對他更是火上澆油。雅克身邊沒有武器,伸手準備去掐塞芙麗娜。她卻出於條件反射,轉身吹熄了蠟燭。雅克抱住情婦,一起倒在床上。這是他們最為激奮的一次愛情生活,是他們一起渡過的最為美好的一夜。他們感到兩個身軀並成了一體,一個融化到另一個裡面去了。他們極度興奮,飄飄欲仙,不知身在何處。他們並未睡著,而是緊緊摟抱在一起。就像在巴黎,她對他吐露真情那夜一樣。在巴黎那夜,他們是睡在維克圖瓦大嬸家裡。雅克一言不發,仔細聽著。塞芙麗娜把嘴貼近他的耳邊,悄聲地沒完沒了地講述著,似乎她已感到死神即將降臨到她身上。以前,每當她撲在情夫懷裡時,雖然雅克隨時都可能對她行兇,但她並無察覺,總是笑吟吟的。而今天,她卻打了個冷顫,一種難以解釋的恐懼感使她更為用力地摟住情夫,希冀得到情夫的保護。她那輕輕的呼吸就如同把自己的一顆心奉獻給了對方。

  「喔,親愛的,假如你能幹成那件事兒,我們到那邊去生活,那該多好啊!我無意強你所難,只是美夢未能實現,我有些遺憾!剛才,我一度感到恐懼,但說不明白為什麼,似乎有什麼東西在威脅著我的安全。這可能是一種幼稚病,我總擔心被人殺死,需要不時回頭張望一下。親愛的,現在我只有依靠你的保護。我的一切歡樂全是你給的,我是為你才活在人世。」

  雅克沒有吱聲,把情婦摟得更緊。這表明他很激動,真心實意想叫她高興,是她激起了他的性欲。可是這天晚上,雅克仍想殺死塞芙麗娜,要是剛才她不把蠟燭吹滅,他准會掐死她。看來雅克的病是難以治癒了,遇有偶然因素就可能復發。他找不出發病的因素,更無法追尋得病的原因。所以這天晚上,雅克發現塞芙麗娜仍舊忠於自己,他的性欲更為旺盛,對她更加信賴。這是為什麼呢?難道他越愛她,越想佔有她,他那雄性的愚昧心理就越認為應該殺死她?像佔有一塊沒有生命的土地那樣去佔有她!

  「喂,親愛的,我為什麼會害怕呢?你知道嗎?難道真有什麼東西在威脅著我?」

  「不,沒有,沒有東西威脅你,安靜些吧!」

  「我有時會不由自主地發抖,似乎身後有什麼危險。我雖然看不見,但可以感覺到。我為什麼會感到害怕呢?」

  「你身後什麼也沒有,你不要怕。我愛你,絕不允許別人加害於你。瞧,我們這麼抱在一起是多麼幸福!」

  一陣令人心醉的沉默。

  塞芙麗娜悄聲細語,繼續說道:「啊,親愛的,但願能有更多的夜晚像今宵這樣幸福!我們你貪我戀,摟抱在一起,如同一個人。願這樣的夜永無盡頭!你知道嗎?我要賣掉這所房子,帶著這筆錢去美國找你的朋友,他不是還在等候你的回信嗎?每晚躺在床上,我都想著到那裡之後如何安排我們的生活。你摟著我,我把身體送給你,我們就這樣進入夢鄉,但我明白你做不到。我這樣講不是要難為你,而是心裡憋悶,不得不講出這些肺腑之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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