學達書庫 > 左拉 > 人面獸心 | 上頁 下頁 |
八六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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雅克不厭其煩地望著米薩爾。他身體瘦弱,長相善良,臉色蒼白,輕咳不停,但他卻敢於毒死妻子。他貪得無饜,像食肉的昆蟲把健壯的法齊姑媽折磨死了。多少年來,不管黑夜還是白天,他每次值班都不會忘記那件事兒。電鈴一響,說明列車已到,米薩爾就吹號;列車通過之後,他先按一個電鈕,通知下一個值班房,列車馬上就到;他再按另一個電鈕告訴上一個值班房,列車已經通過。這種工作簡單又單調,猶如機器在工作。久而久之,他自己也就變成了植物人,這些動作成了他的習慣動作。米薩爾神態遲鈍,大字不識,從不看報。在空閑時間,他就目光恍惚地擺動雙臂。他一天天總待在值班房裡,那裡沒有可供消遣的東西,他就把吃飯時間儘量拉長,細嚼慢嚥。飯後他又會感到腦袋空空,精神倦怠。他什麼也不想,什麼也不考慮,總是昏昏沉沉,似睡非睡。有時他還睜著眼睛打瞌睡。晚上,他不敢睡倒,只好站起來走動一下,形同醉漢,蹣蹣跚跚。為了一千法郎,他同妻子明爭暗鬥,這成了他的唯一想法。這場鬥爭進行了數月,誰堅持到最後,那一千法郎就歸誰所有。米薩爾天天吹號、發信號,像機器一般保護著旅客的安全,但下班之後,他就考慮如何毒死妻子。在休息時,他無事可幹,睡眼微閉,腦子裡也在想著如何下毒的事情。他要毒死妻子,再去尋找那一千法郎,他相信一定能夠找到那筆錢。 這天,雅克發現米薩爾同往日一樣,他感到奇怪。米薩爾把妻子毒死,難道他思想上就毫無震動?他仍是一如既往,在狂熱地尋找那一千法郎。後來,米薩爾似乎又恢復了冷漠的神態,顯得脆弱溫和,不敢頂撞他人。其實,他毒死妻子後,什麼也沒有撈著。最後還是法齊勝利,米薩爾失敗了。米薩爾把房子裡裡外外翻了個遍,但毫無所獲,連一分錢都沒有找到。他那灰白的臉,那賊頭賊腦的憂鬱目光說明他心頭不安。他總看見亡妻的大眼睛和那譏諷的嘴唇,她似乎在說:「找吧!你找呀!」他只好不停地找,不敢讓腦子有空閒的時候。他苦思冥想,尋找藏錢地點,探查埋錢的地方。他每想到一處新地方,就會重新燃起希望之火,會放下一切,迫不及待地跑去尋找,但每次都是白費力氣。時間一長,他就感到苦惱,感到無法忍受,復仇的烈火在熬煎著他。他開始失眠,終日睡不好,懵懵懂懂。在那種想法的支配下,他無法駕馭馳騁的思路。在吹號時他也在考慮,在按動電鈕或聽電鈴時,他也忘不了那件事兒。他不停地想,不斷思考。白天,在長時間的等候間隙裡,他感到無所事事;晚上,他困頓難熬,在廣袤的田野上,他感到自己是被流放在天涯海角的苦役犯。新來的道口看守杜克盧絲一心想嫁給他,對他關懷備至。她見他從不睡覺,替他擔憂。 雅克可以走動了。一天夜裡,他走近窗口,發現米薩爾家有盞燈籠晃來晃去,那肯定是米薩爾又在尋找那一千法郎。第二天夜裡,當雅克再次張望時,他奇怪地發現卡布什站在塞芙麗娜的窗下,雅克不明白為什麼。他沒有生氣,而是感到憐憫和憂鬱。又是一位不幸者,一個野人,他像頭瘋狂又忠實的畜生守候在那裡。塞芙麗娜身腰苗條,乍一看並不十分漂亮,但實際上,她十分迷人。那墨黑的秀髮和那青蓮色的眼睛,這兩件東西就足以使孤陋寡聞的卡布什神魂顛倒,使他像發抖的小男孩,站在她門前過夜。雅克又想到,卡布什總是主動幫塞芙麗娜幹活兒,總用卑恭的目光看著她,看來卡布什一定是愛上了塞芙麗娜,想佔有她。次日,雅克十分留意卡布什。在塞芙麗娜鋪床時,一枚髮夾掉在地上,卡布什把髮夾撿起,沒有還給塞芙麗娜。看到這種情況,雅克不由又苦惱起來,他想到自己過去所受的情欲折磨,也想到了身體欠佳而帶來的不安和恐懼。 又過了兩天,一個星期已經過去。如醫生所料,雅克很快就可以工作了。一天早上,雅克在窗前看見佩克站在一台嶄新的機車上從窗前馳過去。佩克向他揮手致意,似乎在向他打招呼,但雅克並不急著去上班,他既興奮又擔憂, 在等待應該發生的事情。就在同一天,樓下又傳來年輕姑娘的笑聲,使死氣沉沉的住宅馬上歡樂起來,就像寄讀學校的課間休息,雅克聽出是多韋涅姊妹的笑聲。他沒有問塞芙麗娜,因為一整天,她也未能在他身邊待上五分鐘。晚上,宅子裡又恢復了死寂。塞芙麗娜走回來,神色呆癡,臉色蒼白。雅克盯著她,問道:「怎麼,他走了?他妹妹把他領走了?」 塞芙麗娜簡單地回答:「對。」 「那,這裡只有你和我兩個人了?」 「對,只有我們了。明天,我們也該走了,回勒阿弗爾,在這荒漠裡的日子結束了。」 雅克微微一笑,神態拘謹。他下定決定問道:「他走了,你感到遺憾,對不對?」 塞芙麗娜哆嗦著想解釋幾句,雅克連忙止住她:「我無意同你爭吵,你也知道我從不嫉妒他人。你曾說過,要是你欺騙我,就叫我殺死你,你是不是講過這句話?當然我是不會殺死自己情婦的,但你捨不得樓下那位,這是事實。你連一分鐘都不肯在我身邊多待,我想起你丈夫說過的一句話。他說你遲早會陪亨利睡一次,但你並非愛他,而僅僅是為了幹那種事兒。」 塞芙麗娜不再辯解,只是重複說:「幹那種事兒,幹那種事兒……」 然後,她顯得很激動、難以控制,直率地說:「好吧!聽我說,這是實情。在我們之間,可以無話不談,因為連結我們的東西太多了。近幾個月來,這個人一直在追求我。他知道我已屬你,認為我照常也可以屬他。我一下樓,他就纏住我不放。他說他愛我,愛得要死。對我給予他的照料,他感激涕零。他溫柔可親,我也曾想去愛他,這是實情,想再開始那種美好甜蜜的事情。當然,也許那種事情並無快樂可言,但至少可以叫我安靜一下。」 塞芙麗娜閉上嘴,猶豫片刻,繼續說:「因為我們的前程已經堵死,不可能遠走高飛了。我們曾幻想私奔,希望到美國去發財,去過幸福生活。這一切又全取決於你,現在已無此可能。既然你不能……喔,我無意抱怨你,事情沒有幹成也許更好,但我希望你明白,我和你在一起已沒有什麼可期待的了。明天會同昨天一樣,同樣的煩惱,同樣的痛苦。」 雅克讓她講完,然後他才問:「就為了這個,你就去陪他睡覺?」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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