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八五


  第四天,雅克就可以起床了,可以在面向窗子的扶手椅上坐兩個小時。他一低頭就可以看到下面的小花園,鐵路將花園一分為二。周圍是低矮的圍牆。花園裡盛開白色薔薇花。雅克想到,那天夜裡,他曾踮著腳尖隔牆向那裡張望,房子另一側的院子似乎大一些,周圍有綠籬環繞。他越過籬笆,在那裡遇見芙洛爾。那時芙洛爾正在倒塌的暖房門口解繩子。啊,那個罪惡的夜晚!那一夜,他舊病復發,鬧得很凶。現在,自他恢復知覺以來,芙洛爾的影子一直在他眼前閃動,她那高大的身材、靈活的腰身、滿頭的金髮。他總感到拳擊手一般的芙洛爾在用明亮的眼睛盯著他。最初,雅克沒有打聽火車撞車一事,別人也沒有對他提及那件事情。但發生車禍的各個細節,他記得一清二楚,他把它們聯繫到一起,認真地一再思索。現在,他端坐窗前,專心致志尋找蛛絲馬跡,尋找肇事者到底是誰。喲,怎麼看不到芙洛爾?她沒有手拿小旗站在道口?雅克沒敢多問,他擔心那會增加臥室的淒涼氣氛,會叫他不安,他感到臥室裡到處都是幽靈。

  有一天上午,卡布什又來幫塞芙麗娜幹活兒,雅克決定問問那件事兒:「芙洛爾呢?難道她生病了?」卡布什不由一驚。他沒有明白塞芙麗娜打手勢的用意,以為她是要他開口。

  「可憐的芙洛爾,她已經死了!」

  雅克望著他倆,周身發抖。應該把這事全告訴他!卡布什和塞芙麗娜就把芙洛爾自殺的經過講了一遍。她是在隧道裡被火車軋死的。為了讓母女一起入土,法齊姑媽的葬禮推遲到了晚上。母女一起並排埋進杜安維爾小公墓裡。同先死去的小女兒,溫順可憐的路易塞特葬在一起。路易塞特也是被暴力奪走了生命,她死的時候,滿身是血和泥。三個悲慘的女人,都死在了人生旅途上,同那些被壓死的人一樣,被列車掀起的暴風刮走了。

  雅克輕聲說:「她們死了,天哪!可憐的法齊姑媽、芙洛爾和路易塞特!」

  正在幫助塞芙麗娜抬床的卡布什聽到路易塞特的名字,本能地抬頭望了塞芙麗娜一眼。他想到幸福的往事,感到有些茫然。卡布什對塞芙麗娜的感情越來越深,已不能自拔。他在她面前十分溫順聽話,像小狗見到主人,總是搖頭擺尾。塞芙麗娜瞭解到卡布什的愛情悲劇之後顯得很嚴肅,同情地望著他。對此,卡布什十分感動,在遞送枕頭時,他無意中碰到了她的手。卡布什當時很激動,一時說不出話來。

  雅克問道:「難道有人指控她是肇事者?」

  卡布什結巴著回答:「不,沒有。但她這是失職行為,您明白了嗎?」

  卡布什斷斷續續講出了他所知道的一切。他說當時他什麼也沒有看見,馬車停在路軌上時,他正在米薩爾家裡。對此,卡布什十分內疚,司法部門的人士狠狠批評了他一頓,批評他不該離開馬車。要是他守在馬車旁就不會發生這起事故。調查的結論是,芙洛爾工作上失職。由於芙洛爾已經悲慘地死去,事情只好告一段落。米薩爾也未被調離,他一副卑躬屈膝的樣子,把一切責任統統推到芙洛爾身上。他說芙洛爾生性倔強,我行我素,他只好經常去替她放下攔路橫杆。經調查,公司也沒有發現米薩爾那天有什麼失誤的行為。在米薩爾找到續弦之前,公司同意他暫時從當地雇一位老太太看守道口。老太太名叫杜克盧絲,曾在旅店當過女招待,現在靠過去掙來的不義之財生活。

  卡布什離開之後,雅克要塞芙麗娜留下。他臉色蒼白,對塞芙麗娜說:「你知道,是芙洛爾攔住了馬匹,讓巨石撞上了列車!」

  「親愛的,你胡說什麼呢?你在發高燒,該休息了!」

  「不,這不是信口開河!聽我說,這是我親眼所見的呀!她攔住馬匹,用有力的手拉住馬車。」

  塞芙麗娜一聽,體力不支,跌倒在椅子上,眼前又閃現出那一堆殘肢斷腿。

  「天哪!太可怕了!太可怕!我恐怕又不能入睡了!」

  雅克又說:「事情很清楚,她是想把我們一起殺死。她很早就在偷偷愛著我,所以又十分嫉妒你。她可能為此而精神失常,一怒之下就動了殺機。她一下子殺死了那麼多人,使許多旅客倒在了血泊之中。啊,這個女人呀!」

  雅克睜大眼睛,嘴唇痙攣似地抽搐著。他沒有再說什麼,同塞芙麗娜對視著足有一分多鐘。雅克從可怕的幻覺中清醒後,低聲說:「啊,她死了!那就是她的英靈再現。自恢復知覺以來,我總感到她在眼前閃動。今天上午依舊是如此,我轉身時還以為她站在床邊上呢!她死了,我還活著,願她別再來找我報仇!」

  塞芙麗娜不由戰慄了一下,「別說了,快別說了!你要把我嚇瘋!」

  她轉身下樓,雅克聽見她到亨利那裡去了。雅克佇立窗前,呆呆地望著鐵軌、路口看守的小屋和院裡那口水井和矮小的木板房。米薩爾就在小木屋裡幹著單調的苦差事,由於工作乏味,他一上班就想打瞌睡。雅克望著這一切,一望就是好幾個小時。他在尋找那個答案,他雖無力解決那個問題,但它卻與他的生命攸關。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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