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八四


  【十一】

  在德莫法十字架住宅的寬大臥室裡,床上掛著紅色錦緞帷幕,兩扇大窗子對著鐵路,離路軌只有幾米遠。一張筒式舊床向著窗戶放著,在床上就能看見來往的列車。多少年以來,那裡的家什從來沒有人移動過,一切都是老樣子。

  塞芙麗娜讓他們把昏迷中的雅克抬進這間臥室,把亨利·多韋涅安頓在樓下小臥室裡。她自己住在樓梯平臺對面的房間,同雅克住得很近。由於那裡應有盡有,衣櫃裡掛著備用衣物,所以安頓工作只用了兩個小時。塞芙麗娜發電報告訴丈夫不必等她,她可能要在德莫法十字架小住幾天,以照料幾個傷員。她在衣裙外系了一條圍裙,打扮成護士模樣。

  翌日,醫生說,他擔保八天后雅克就可以下床。這真是奇跡,司機雅克只受了一點輕微的內傷,但醫生囑咐要精心護理,讓病人躺在床上,不得亂動。雅克睜開眼睛後,守候在一旁的塞芙麗娜像對孩子那樣,要雅克乖乖聽話,一切聽她指揮。雅克身體虛弱,點頭答應了。雅克心裡明白,他發現這間臥室正是那夜塞芙麗娜對他提起過的那間紅房子。就在這裡,塞芙麗娜從十六歲半起就開始遭受董事長的蹂躪。他們也是睡這張床,不用抬頭就可以看到列車。而列車一來,整座房屋就會跳動起來。對雅克來講,這所房子並不陌生,他經常看見它,每次開車經過這裡都能看到它。它斜立鐵路旁,一派冷落衰敗模樣,沒人居住,百葉窗一年到頭總是關著。自從盧博決定將它賣掉之後,用大字寫成的大招牌又為它增添了淒涼氣氛,使它顯得更加昏暗,那荊叢遍地的花園更叫人憂傷。雅克忽然想到,他每次路過這裡時都會感到憂慮和不快,似乎這所宅子是他一生不幸的象徵。今天,他病臥在這裡,他認為自己一定會死在這裡,別無其他出路。

  塞芙麗娜發現雅克可以聽見自己說話,便迫不及待地安慰他,替他蓋好被子,在他耳邊悄聲說:「別擔心,我從你口袋裡把懷錶取走了。」

  「懷錶?啊,對,對,那只懷錶!」

  「我擔心他們對你搜身,所以把懷錶同我的東西放在了一起,你不必害怕。」

  雅克握住塞芙麗娜的手。他一抬頭,見他那把刀子放在桌子上。刀子不用藏匿,因為那是一把普通刀子。

  從第二天起,雅克感覺好多了,不必再擔心死在那裡了。令他高興的是,他發現卡布什也在那裡。卡布什走來走去,巨人般的腳步沉重地落在地板上。自從出事以來,卡布什一直沒有離開塞芙麗娜。似乎他迷上了她,在用行動向她表示忠心。他丟下自家的事情,每天上午來幫塞芙麗娜操勞家務,像條忠實走狗,甘願為主子效勞。他總用眼睛盯著塞芙麗娜的眼睛。他沒有料到,長相柔弱嬌嫩的塞芙麗娜卻非常的能幹。她主動為別人效勞,難道他卡布什不應該為她做點事情嗎?雅克和塞芙麗娜不再回避他,在他面前卿卿我我,甚至擁抱接吻也不感到窘迫。卡布什則總是悄悄走開,儘量不露面。

  塞芙麗娜經常不在身邊,叫雅克感到奇怪。第一天,遵照醫生的勸告,塞芙麗娜沒有說出亨利住在樓下一事。讓雅克感到那裡只有他們二人,他會愉快一些。

  「這裡就我們二人,對吧?」

  「對,只有我們倆,你就靜靜養傷吧!」

  但塞芙麗娜經常下樓,第二天雅克又聽到樓下有走動聲和竊竊私語的聲音。後來,雅克還聽到有壓抑的笑聲和清脆的笑聲,像是兩個年輕姑娘在說笑。

  「這是怎麼回事兒?誰在說笑?你不是說這裡只有咱們倆嗎?」

  「噢,親愛的,樓下,就在你的臥室下面還住著一個傷員,也是我收留的。」

  「啊!他是誰呀?」

  「亨利,你認識,他是列車長。」

  「亨利……啊!」

  「上午,他兩個妹妹來看他。你聽見的是她們倆說笑個不停。亨利好些了,加上她們父親離不開她們,今晚她們還要回去,而亨利還要再過兩、三天才能康復。你想,他從車頂上跳下來,但並不見外傷,只是嚇呆了。現在他已經恢復了常態。」

  雅克沒有吱聲,久久地望著塞芙麗娜。塞芙麗娜忙補充說:「你該明白,要是不讓他住在這裡,外人會對我們說三道四。只要我們不是單獨住在一起,我丈夫就無話可講,我就可以藉口留在你身邊,你懂了嗎?」

  「我懂,我懂,這樣做很好。」

  晚上,雅克一直聽到多韋涅小姐的笑聲消失。他想起那夜在巴黎,他也聽到過這種笑聲,就在他上樓梯準備進屋時。就在那裡,塞芙麗娜在他懷裡懺悔了自己的過去。樓下安靜了,雅克見塞芙麗娜輕手輕腳下樓到另一位傷員那裡去了。樓下傳來關門聲,住宅裡一派寂靜。有兩次,雅克口乾舌燥,只好用椅子敲打地板,叫塞芙麗娜上來。她一進來就笑容滿面,神色匆匆,忙解釋說她正在為亨利敷冰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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