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七八


  五點左右,天色開始發亮,一個清新涼爽的黎明到了。儘管早上天氣微帶涼意,芙洛爾仍舊打開了窗子。沁人心脾的空氣湧進來,湧進那滿是煙氣和死人氣息的淒涼小屋裡。太陽老人尚未露面,躲在遠方長滿小樹的山丘背後,但它正在慢慢升起,把紅彤彤的光灑滿山坡,照亮低凹的路面,照耀著初春的歡樂景色。昨天,芙洛爾就說今晨是個大晴天,她說對了。今天陽光燦爛,充滿了青春的活力,是大家喜愛的好天氣。在這個偏僻地方,到處是山丘和峽谷。要是能沿羊腸小道自由地奔走,那該是何等愜意啊!芙洛爾轉身回到臥室,發現蠟燭像是熄滅了一般,只有一絲慘淡的白光了。屍體似乎在注視著鐵路。列車來來往往,但無人注意到屍體旁那支發著蒼白光亮的蠟燭。

  芙洛爾要等到天色大亮才去上班,等六點十二分巴黎來的慢車到達之前,她才離開臥室。米薩爾也在六點去接班。他吹響喇叭之後,芙洛爾才舉起小旗站到路口。她望著慢車走遠,心想,還有兩個鐘頭。

  母親不再需要她照料。從此以後,芙洛爾不願再走進這所小屋,在這裡的一段生活就此結束了。她已吻過母親,現在可以去支配自己和他人的生命了。過去,在兩列火車間隔的空隙,芙洛爾常常到處溜逛。但今天,似乎有什麼東西把她留在那裡,她坐在路邊用木板搭成的長凳上沒有動窩兒。旭日東昇,霞光萬道,灑在清新的空氣裡,芙洛爾沐浴著陽光,一動不動地坐在那裡。在她周圍是廣闊的田野,充滿了四月的新春活力。芙洛爾望著對面木板房裡的米薩爾。米薩爾往日總是睡意朦朧,今天他卻一反常態,顯得焦慮不安。他不時走出又走進,用發抖的手操縱儀器,不時張望自己的住宅,似乎他的魂兒還留在住宅裡,還在尋找那筆錢。慢慢的,芙洛爾有些走神兒,不再注意米薩爾,甚至忘記了他的存在。她神色呆滯、嚴峻,全神貫注盯著巴朗唐的方向,耐心等候著。她在那歡快的陽光下舉目遠眺,目光中閃露著粗野和剛毅。

  時間在一分一秒地流逝。芙洛爾一直沒有動窩兒,直到七點五十五分,米薩爾吹響喇叭通知她,從勒阿弗爾開來的慢車從上行道開來。只在這時,芙洛爾才站起來,拉下攔路橫杆,舉起小旗站在那裡。火車震撼著大地,消失在遠方隧道裡,聲音也隨之消失。芙洛爾沒有再坐回木凳上,而是站在那裡計算時間。假如在十分鐘之內不見臨時貨車訊號,她就跑到溝塹那邊去拆下一截路軌。芙洛爾很平靜,只有心口有些發悶,像是仍在承受這一決定所帶來的思想壓力。此時,芙洛爾又想到雅克同塞芙麗娜,要是她不設法進行攔阻,他倆仍將經過這裡到巴黎去幽會。想到此,芙洛爾感到身上發冷,在盛怒之下,她盲目地打定了主意。她這只母狼要用利爪撕斷他倆的腰。沒有必要再考慮什麼了,大局已定,難以收攏。在復仇烈火的燒烤下,芙洛爾只想到她要殺死雅克和塞芙麗娜,根本沒有去考慮其他乘客的安危,沒有去想那些經常從她眼前南來北往的陌生乘客們。死屍和鮮血,也許陽光可以把這一切掩埋住,所以芙洛爾對溫暖的陽光也感到不滿。

  還有兩分鐘、一分鐘,芙洛爾準備出發。偏在此時,從貝庫爾方向傳來的沉重的顛簸聲使她收住了腳步。從那裡走來一輛車,估計是馬拉板車,車夫肯定要過路口,芙洛爾應替人家升起攔路橫杆,還要聊上幾句。她又幹不成了,這次又要半途而廢。她一生氣,撒腿就跑。管他呢!工作不幹了,板車和車夫也不管了,讓車夫自己想辦法吧!忽聽一聲鞭子響聲,有人高興地叫道:「喂,芙洛爾!」

  原來是卡布什,芙洛爾只好收住腳步,站在橫杆旁。

  卡布什又說:「你怎麼啦?這麼好的太陽,你還在家裡睡懶覺?快升杆,讓我在列車到來之前趕過去!」

  芙洛爾感到天旋地轉,這次又殺不成他們了,他們又要去尋歡作樂。芙洛爾慢慢升起生滿鐵銹的破舊橫杆,橫杆吱吱作響。芙洛爾感到氣惱,她想找尋一件東西,一件可以橫在鐵軌上的東西。在絕望之中,她甚至想,要是她的身體能攔住列車,她寧願躺在路軌上。芙洛爾把目光移到板車上,板車粗大低矮,上面壓著兩塊巨石,五匹馬拉它還很吃力。兩塊石頭既高又寬。她盯住巨石,靈機一動,決定把那兩塊大石頭放在鐵軌上。橫杆升起,五匹馬汗流如注,等候在那裡。

  卡布什說:「你神色不對,出了什麼事兒?」

  芙洛爾回答:「昨夜我母親去世了!」

  卡布什傷心地叫了一聲,放下鞭子,拉住芙洛爾的手說:「喔,可憐的芙洛爾!我們雖然料到會有這一天,但這總是叫人傷心落淚的事情!她還在那兒嗎?我去看她一眼,她要是不死,遲早總會理解我的。」

  卡布什同芙洛爾向法齊停屍的小屋走去。來到門坎,卡布什回頭望了一眼他的馬車。芙洛爾安慰他說:「牠們不會動,況且快車離這兒還遠呢!」

  她這是撒謊,憑她那雙經驗豐富的耳朵和空氣中的輕微顫抖聲,芙洛爾知道列車已經離開巴朗唐,行進在離此僅一百米左右的低凹路基上。卡布什來到死者臥室,思念路易塞特,忘記了馬車。芙洛爾不安地站在窗前,聽著越來越近的隆隆機車聲。她忽然想到米薩爾,擔心被他發現,擔心他阻止她那樣做。芙洛爾心頭一收,轉過身去,但沒有看見米薩爾在道房值班。他正在井欄下挖土,在一心一意尋找那筆錢財,對別的事情不聞不問。對芙洛爾來講,這是天賜良機,天助她成功。列車像在急著趕路,在低凹處長鳴了一聲。一匹馬嘶叫起來。

  芙洛爾對卡布什說:「我去把馬車穩住,你不必擔心!」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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