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七四



  然而,當盧博離他們只有一、兩步時,雅克的決心崩潰了,整個身體垮了下來。不,不能,他不能殺人,他不能去殺一位毫無防範的人。一個理智的人是不會行兇的,只有在報仇本能驅使下,在補獲獵物的衝動下,在饑餓難忍和撕碎獵物欲念的驅使下,人才會去行兇。在那種時候,從遠古傳下來的正義感就會被拋到腦後。現在雅克感到自己無權殺死盧博,他找不到合理的因由去殺他。

  盧博平靜地走過來,胳肘還輕輕擦了他們一下。他倆像兩具僵屍站在那裡不敢動彈,也不敢喘氣,擔心被盧博發現。深沉的夜,四下一派寂靜,他倆連哆嗦一下都不敢,盧博已經走過去。在走到十步遠時,他停下來,背靠著煤堆。雅克同塞芙麗娜急忙屏住呼吸,他們害怕,怕剛從他們面前走過去的盧博。盧博雖然是單槍匹馬,又沒有攜帶武器,但仍叫他們害怕。

  雅克感到羞臊,氣得低聲哭起來:「不,我不能!」

  他想拉住塞芙麗娜,靠在她身上,爭取她的諒解和寬恕,但塞芙麗娜一聲未吭便扭頭走了。雅克伸手去抓,手剛碰上她的裙子,她就輕輕躲開,跑走了。雅克追了一程,但沒有追上。塞芙麗娜突然離去,叫雅克心煩意亂。難道她生氣是因為他無能?她會蔑視他嗎?雅克認為應該穩重一些,便沒有再追。在那寬闊的地方,在稀疏的瓦斯燈下,雅克感到十分絕望。他要匆匆離開,回到宿舍把頭埋到枕頭下,去忘掉自己一生中的罪過。

  十餘天之後,在三月底,盧博夫婦終於勝利了,擊敗了對手勒布勒夫婦。鐵路公司承認他們的要求合理,站長達巴迪先生也支持這一要求,而且勒布勒從前所寫的保證書也已找到。他在保證書上說,一旦新任副站長需要那套住房,他保證讓出。這封信是吉雄小姐翻查舊賬本時發現的。勒布勒太太看到自己已經失敗,十分生氣,提出馬上換房。既然他們想要她的命,那就早點結束這一切吧!搬家折騰了三天,難忘的搬家工作使走廊上十分熱鬧,連一向不肯抛頭露面的小個子穆蘭太太也出來幫忙,替塞芙麗娜把做針線活兒用的小低桌從這邊搬到了另一邊。菲洛梅內一大早就來幫忙,故意叫勒布勒太太生氣。菲洛梅內幫忙搬家具、打包行李,勒布勒那邊還未收拾好,她就闖了進去。她把兩件家具搬過去,把勒布勒太太趕了出來。菲洛梅內對雅克和塞芙麗娜大獻殷勤,叫佩克吃驚、生疑。佩克陰險惡毒的語言和仇視的醉鬼神態問菲洛梅內,問她是否想陪雅克睡覺。他還警告情婦,一旦被他抓住,他會同他們二人拼命。菲洛梅內愈來愈喜歡雅克,甘願作他和他情婦的僕人,希冀擠到他們中間去,分享一點塞芙麗娜的殘羹剩飯。她把最後一張椅子搬走之後,雙方就關上了房門。後來,菲洛梅內發現還有勒布勒太太一張小凳沒有搬走,她推開門,把凳子扔在走廊上。這樣,搬家工作才宣告結束。

  生活又慢慢變得單調起來。勒布勒太太住在後面,由於她患有關節炎,只好天天坐在扶手椅上,望著車站廊棚頂。廊棚頂把天空全給擋住了,她感到十分厭煩,氣得天天抹眼淚。塞芙麗娜天天在家繡花,繡那條永遠繡不完的床單。她坐在窗前,窗下就是熱鬧的出站口大院,行人和車輛川流不息。那年春天姍姍來遲,人行道兩旁的大樹剛萌出綠芽。遠方,在坦古維爾坡地上,在那片樹叢中,有一幢幢白色鄉間別墅。塞芙麗娜能住到這邊,花費了不少心血。她眼前是開闊明亮的大院,陽光十分充足,但這一切似乎並未能給她帶來歡樂,叫她吃驚。女傭西蒙大嬸也抱怨說住在新地方不習慣,心裡煩悶,不如原來的家好,因為在原來那個家,即使地面髒一點也不易察覺。盧博是聽其自然,似乎並未感到已經搬了家,他經常走錯門兒,只在發現鑰匙插不進去時,他才恍然大悟,而且他待在家裡的時間越來越少,他同妻子的關係繼續在惡化。

  有一段時間,盧博似乎又振作了起來,在政治方面相當活躍。他的一些想法雖不夠清晰,也不甚強烈,但他一直沒有忘記同副省長那起糾葛。那個案子幾乎叫他丟掉工作。大選動搖了帝國的根基,經過那場危機,盧博勝利了。他一再重複,說那些人不會永遠是主子。達巴迪站長聽說盧博對吉雄小姐講過革命之類的話語,便善意警告盧博,這樣盧博才冷靜下來。現在走廊上已趨平靜,大家相安無事。勒布勒太太得到報應,厭倦煩惱,健康狀況愈下。既然如此,盧博又何必為國事自尋煩惱呢?他簡單地說,他蔑視政治,蔑視一切!盧博一天比一天胖,心寬體胖,他步履沉重,神態自若,似乎已經看破紅塵。

  現在,雅克同塞芙麗娜可以自由來往,但他們約會的間隔時間愈來愈長。沒有任何東西妨礙他們相會,雅克可以從另一個樓梯自己進出盧博家,而不必擔心被人瞧見。房子屬￿他們,要是他們有膽量,他們可以睡在那裡,但由於雅克未能完成他們要幹的事情,這使他倆相互感到不快,似乎在他倆之間豎起了一堵不可逾越的高牆。雅克為自己的軟弱行為感到羞臊,他感到情婦神色憂鬱,知道她難過,因為她的願望未能實現。他們基本不再親吻,因為這種偷偷摸摸的假夫妻生活已不能滿足他們。他們需要一種完整的幸福生活,要正式去美國結婚,比翼雙飛,去過另一種生活。

  一天晚上,雅克發現塞芙麗娜正在抹眼淚。她一見雅克,非但沒有停止,反而哭得更傷心,摟住雅克的脖子啜泣不止。過去也有過這種情況,但只要雅克把她抱住,安慰她一下,她就會平靜下來。可是今天,雅克愈是緊緊抱住她,她的絕望程度愈大,這叫雅克感到手足無措,只好用手捧住塞芙麗娜的頭,用飽含熱淚的眼睛盯著她。雅克說他已明白對方痛哭的原因,對方感到絕望,是因為她是個逆來順受的女子,自己不敢行兇殺人。

  「原諒我!請再等一下,我發誓,一有機會,就幹掉他!」

  塞芙麗娜馬上把自己的嘴貼到雅克嘴上像是要封住他的嘴,不讓他發誓似的。他們又一次長久地親吻,相擁相抱,肉體相貼,溶成了一體。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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