學達書庫 > 左拉 > 人面獸心 | 上頁 下頁
七二


  儘管天色已晚,雅克依然到港口同學下榻的旅店去了一下。因為他的同學次日一早就要啟程。雅克說他有可能繼承一筆遺產,請對方再等十五天,聽他的回話兒。回車站時,雅克走在黑暗的林蔭道上。他邊走邊想,對自己的行為感到吃驚。他已經佔有了人家的妻子和財產,難道他還忍心再去殺害人家?不,雅克尚未作出任何決定,這顯而易見。他現在只是在做準備,準備一旦作出決定時好下手。他又想到塞芙麗娜,她用熱得發燙的手握著他的手,她那凝視的目光明明在支持他去殺人,但嘴上卻一再否認。很明顯,她希望他去殺死盧博。雅克心緒煩亂,不知該怎麼辦。

  雅克回到弗朗索尼——馬澤利娜大街,躺在佩克身旁。佩克鼾聲如雷,雅克無法入睡。雅克不願意多想,但殺人的念頭總在他腦海裡翻滾。他反復考慮如何實現這個方案,認真權衡利弊得失和可能出現的後果。一句話,雅克在沒有外力的干擾之下,經過冷靜思考,他認為應該殺掉盧博。盧博是他通向幸福之路的唯一絆腳石!盧博死後,他就可以娶心愛的塞芙麗娜為妻,可以公開地永久地佔有她,而無須躲躲閃閃,而且還可以得到一大筆錢財。到那時,他就放棄開火車這種苦差事,去美國當老闆。他常聽同事們講,在美國,司機可以用鏟子撿黃金。在美國的生活夢幻一般閃現在他眼前:有嬌妻終日相隨,又有大把鈔票塞進腰包,生活寬裕,前途無量,應有盡有。為實現這一夢想,他只須去做一件事兒,這就是殺死盧博,像牲口踩死路邊的一株小草那樣把他殺死。況且盧博人緣也不怎麼樣,一身肥肉,嗜賭如命,終日萎靡不振。這樣一個人為什麼要饒恕他?留著他又有什麼益處?沒有,沒有絲毫益處。一切都表明他是罪有應得,為了別人的利益,應該把他幹掉。在這個問題上猶豫不只是愚蠢的,也是膽小鬼的表現。

  雅克感到芒刺在背,便翻身趴在床上。但過去那個模糊想法針刺一般紮得他頭痛,他又馬上把身子翻過來。他自幼就夢想殺人,這個念頭曾長期地折磨著他,那他為什麼不去殺死盧博呢?說不定殺死盧博之後,他的殺人欲就會永遠得以滿足。這樣他不僅為別人做了一件好事,而且也可以治癒自己的疾病。天哪,治癒頑疾,不再打哆嗦,佔有塞芙麗娜時,他也就不發病了,不會再想刺殺女性。雅克不由出了一身冷汗,他似乎看見刀子已經捅進盧博咽喉。同董事長一樣,一股熱血噴出,噴到了他的手上。雅克感到滿意,很是高興。對,應該殺死盧博。雅克已經打定主意。因為這可以治好他的疾病,還可以得到自己鍾愛的女人和一份家產。如果他必須殺死一個人,那就去殺盧博。殺死盧博合情合理,從利害關係、從邏輯上講,都可以解釋明白。

  雅克打定主意時,已是淩晨五點鐘。他本想小睡片刻,可是他剛睡著就被一陣劇烈的震動聲驚醒。他忙跳起來,氣喘吁吁地坐在床頭。殺死盧博,天哪!他有這種權利嗎?蒼蠅冒犯他,他可以伸手打死牠。一次,一隻貓在他腿下蹭癢,他無意中一腳把小貓的腰踢斷了。那次他的確是無意的。可是現在他要殺的是人,一個和他一樣的人!他不得不重新考慮一下。為尋求殺人理由,他想到,在弱者妨礙強者時,強者可以吃掉弱者這個理由。現在的情況是,對方的妻子喜歡他,她希望得到自由,然後嫁給他雅克,並把家產也帶給他,所以他這樣做只是為了排除障礙。在森林裡,當兩隻雄狼爭奪一隻雌狼時,不都是強者把弱者一口咬死嗎?古代,在人類同狼那樣住在洞穴裡時,為爭奪女性,不都是強者殺死弱者而佔有女性嗎?既然這就是生活的規律,人類就應該遵循它,而無須考慮什麼道德。道德是人類為能共同生存而制定的,是後來才有的。雅克感到自己有這個權利,決心倍增。對,明天就去選擇作案時間和地點,準備行動。最好夜裡作案,趁盧博在站台上巡邏時給他一刀,那樣別人會認為是小偷圖財害命。地點選在煤堆後面,雅克知道那裡有個合適地點,只要能把盧博引過去,就可以馬到成功。雅克努力想睡一會兒,但心裡又總在考慮如何下手、自己藏在什麼地方、如何刺死盧博而又不讓他反抗就一命嗚呼。當雅克想到細節問題時不由又產生了為難情緒。良心的譴責叫他坐臥不寧。不,不行,他不能去殺盧博。殺人是犯罪行為,這對他根本不可能。他是受過教育的文明人,接受了人類文明思想的影響。他不能殺人,人是不應該殺人的,這個道理雅克從吃奶時就從先人身上學來的。他三思之後,顧慮重重,也變得聰明了,感到很不安。不,他不能殺人,永遠不能做那種事情!

  天放亮時,雅克才睡著,但睡得並不踏實。兩種思想一直在他腦海裡翻滾、鬥爭。那以後的日子裡是雅克一生中最痛苦的時期,他總躲著塞芙麗娜。星期六,他未去赴約,因為怕看見塞芙麗娜的眼睛,但下星期一他必須去見她。由於害怕,他就更感到她的藍眼睛溫柔、深邃,這更叫他心神不定。塞芙麗娜沒有再提殺人一事,也無其他表示,更沒有催他,但她眼睛裡全是那件事兒,似乎在詢問他、懇求他。雅克手足無措,不知怎麼辦才能避開由此引起的煩躁,才能不受情婦指責。他感到對方總在盯著自己,似乎她感到奇怪,奇怪他為什麼不希望早日把幸福弄到手。分手時,雅克突然用力吻著塞芙麗娜,以表明他決心已定。雅克也確實下了決心,下樓前他決心很大,但一到樓下,他又動搖了。第三天,當雅克再次見到塞芙麗娜時,他臉色蒼白,神態不安,像是不敢履行義務的膽小鬼。塞芙麗娜抽噎起來,她沒有說話,只是摟著雅克的脖子大哭不止,十分傷心。雅克心煩意亂,感到自己太渺小,決心結束此事。

  塞芙麗娜悄聲說:「星期四去那兒,好嗎?」

  「好,星期四我到那兒等你。」

  星期四晚上,夜色昏暗,伸手不見五指,天上不見星光,到處彌漫著濃濃的大霧。同往日一樣,雅克提前來到幽會地點,躲在索瓦尼亞的房子後等候塞芙麗娜。由於天色太黑,加上塞芙麗娜腳步很輕,她要撞到他身上時,他還沒有發現她。雅克一驚,塞芙麗娜已經撲到他的懷裡。塞芙麗娜感到雅克在發抖,這令她不安。

  她喃喃地問:「是我叫你害怕嗎?」

  「不,不是。我在等你,不會有人瞧見,咱們走走吧!」

  他倆攜手挽腰,漫步在車站空地上。在車場附近,瓦斯燈稀少,在某些角落裡則根本沒有燈光。而在遠處的站台上,燈光明亮,猶如忽忽閃動的火花。

  他們走來走去,誰也不開口。塞芙麗娜把腦袋貼在雅克肩上,不時在他下巴吻一下。雅克則低頭在情婦的太陽穴上親一下。遠方教堂傳來淩晨一點的鐘聲,聲音低沉,而且只響了一下。她倆摟抱在一起,沒有講話,但都在考慮著那件事兒。離開那件事兒,他們就失去了待在一起的紐帶。兩種思想的鬥爭仍在繼續。既然應該行動,講多餘的廢話還有何用?在塞芙麗娜踮起腳尖同雅克親熱時,她發現雅克衣兜裡鼓鼓囊囊,像是那把尖刀。難道他已下了決心?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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