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五四



  芙洛爾想再次把塞芙麗娜抱起,但塞芙麗娜不同意,她堅持要同眾人一起步行。三百米路程十分艱難,特別是在凹陷的路基上,積雪一直淹沒到臀部。英國胖太太兩次被大雪埋進半截,別人只好援救她,她的兩個女兒卻一直笑嘻嘻的。上年紀商人的年輕太太滑了一下,只好拉住勒阿弗爾那位小夥子的手,她丈夫則用美國式英語大罵法國。一走出路基,再往前走就順利多了,因為那裡是一段路堤。他們排成一隊,冒著刺骨的冷風,小心翼翼,不敢走到被積雪覆蓋的堤邊上,那裡一片雪白,弄不好就會陷進去。眾人終於來到了目的地。芙洛爾把大家安頓到廚房,但無法讓大家都坐下。幸好廚房寬大,可以容納二十多人。她找來一些木板,搭在凳子上,變成了兩張長凳。接著她往壁爐裡加了一些樹枝。她作手勢告訴大家,要眾人別再提更多的要求了。她沒有說話,站在那裡,用碧綠色的大眼睛望著眾人。她一頭金髮,長相粗野。她感到在這批人中,只有兩張面孔似曾相識。一位是那個美國人,一位是勒阿弗爾那個小夥子。芙洛爾仔細端詳著他倆,像在研究落在地上的飛蟲。因為在牠們飛翔時,她無法跟蹤研究。她感到這兩個人有些奇怪,同她想像中的乘客不盡相同。況且,除去面部特徵,她對他倆是一無所知。至於其他乘客,他們和她似乎不是同一種族,而是從天上掉下來的陌生人,他們的衣著、習慣和思想對她都是陌生的。英國太太對大商人的年輕太太說,她要去印度看望兒子,她兒子在印度做大官。年輕太太則抱怨自己運氣不佳,第一次隨丈夫外出就遇上這件倒黴事兒。她丈夫每年到倫敦去兩次。眾人被困在那個荒涼地方,不由長籲短歎。他們需要吃飯和睡覺,這可怎麼辦呢?芙洛爾安靜地聽他們聊天,同坐在爐邊椅子上的塞芙麗娜的目光相遇,她示意塞芙麗娜到她房間去。

  她倆走進臥室,芙洛爾說:「媽媽,這是盧博太太,您有什麼事兒要告訴她嗎?」

  法齊躺在床上,臉色蠟黃,兩腿發腫。她病重臥床已經兩個星期了。那裡有個生鐵爐子,散發著熱氣,叫人感到窒息。法齊經常一連數小時考慮那個堅定不變的想法。她沒有可消遣的東西,只有傾聽全速馳過的列車。

  法齊喃喃地說:「喔,是盧博太太!好!」

  芙洛爾說列車出了事故,她把一些乘客領到了家裡來,安頓在廚房休息。但法齊對此事毫無興趣。

  法齊又懶洋洋地重複說:「好!好!」

  但她想站起來,她抬了一下頭說:「要是夫人想去看房子,鑰匙就掛在衣櫃上。」

  塞芙麗娜無意去看房子,她一想到在陰沉天氣裡冒雪走進德莫法十字架宅院,就會渾身打顫。不,她不去,那裡沒有什麼可看的。她願意留在這裡,暖暖和和地等著。

  芙洛爾說:「請坐吧,太太!這邊比隔壁好一些。我們沒有那麼多麵包給他們吃。但您,假如您餓了,這兒有麵包。」

  芙洛爾把椅子移近塞芙麗娜,顯得很體貼人的樣子。看得出,她在盡力克制平日的粗魯習氣。她的目光一直不肯離開塞芙麗娜的臉,似乎要從對方臉上找到答案,以證實她剛剛發現的那個疑點。為此她需要靠近塞芙麗娜,盯著她,同她接觸,尋求答案。

  塞芙麗娜連聲道謝,坐在爐子邊。其實,塞芙麗娜願意單獨同病人待在一起,並盼望雅克抽空兒到那裡找她。兩個小時過去了,她們聊了一會兒當地情況。由於房內溫暖,塞芙麗娜感到睡意襲來,不一會兒就睡著了。芙洛爾經常被隔壁叫過去。

  突然,芙洛爾推開臥室門,口氣生硬地說:「進去吧,她在這兒!」

  雅克抽空兒跑來向塞芙麗娜報告好消息。尾車司機從巴朗唐帶來三十名士兵。他們是政府派來的,駐守在危險地段,以防列車出事,他們正在用鎬頭和鏟子挖雪。但還要多等一會兒,也許天黑之前,列車走不了。

  雅克說:「不過,您待在這兒還算不錯,耐心等著吧!」他對姑媽說:「法齊姑媽,您不會讓盧博太太挨餓吧!嗯?」

  法齊一見她的「大小夥子」(這是她對雅克的愛稱),忙吃力地坐起來。她望著雅克,聽著他講話,心裡十分愉快,不由又興奮起來。當雅克來到床邊時,法齊說:「當然,當然!啊,我的大小夥子,你來了呀!原來是你被大雪困在了這裡!芙洛爾這個笨丫頭,也沒有說清楚!」

  法齊沖著女兒,責備似地說:「起碼你要懂點禮貌,去看看那些先生和女士們,照料他們一下,別叫他們對政府說我們野蠻!」

  芙洛爾站在雅克同塞芙麗娜中間。她在考慮是否要對母親的絮叨不予理睬,繼續留在那裡。由於她在那裡,雅克同塞芙麗娜不敢吐露真情。芙洛爾見看不出破綻,便一聲未吭走了出去,並深沉地望了他倆一眼。

  雅克憂慮地說:「姑媽,您已經臥床了,病情有如此嚴重嗎?」

  法齊拉住雅克,要他坐在床頭,沒有再去理睬塞芙麗娜。為了避嫌,塞芙麗娜已經走開。法齊心裡感到寬慰,悄聲說:「嗯,對,我的病是很嚴重!能活著見到你是奇跡呀!我沒有寫信告訴你,因為這種事情不好寫……我差一點兒到另一個世界裡去。現在我已經好多了,我認為這次我又熬了過來。」

  雅克望著姑媽。病勢進展如此迅猛令他吃驚、擔心。姑媽身上再也找不到從前那位漂亮、健康女性的影子了。

  「可憐的姑媽,您還是痙攣和頭暈這個老毛病吧?」

  法齊緊緊攥住雅克的手,放低聲音說:「你想,那事被我發現了,但我一直不明白他是在什麼東西裡面下的毒。凡是他碰過的東西,我一概不吃也不喝,但我天天晚上肚子疼,似有一團火在裡面燃燒。原來他把毒品給我放在了鹽罐裡。一天晚上,我見他往鹽裡下毒。為了消毒殺菌,我吃什麼東西都要加一點鹹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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