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五二


  天氣異常寒冷,雪花不時飄進車廂,乘客們忙把腦袋縮了回去,拉上了窗玻璃。但在關閉的車廂裡,乘客議論紛紛,臉上佈滿陰雲,一片嘈雜聲。只有兩扇窗子還開著,中間隔著三個小隔間,是兩名乘客在聊天。一位四旬開外,是美國人;另一位是住在勒阿弗爾的年輕人。他倆對鏟雪一事頗感興趣。

  「先生,要是在美國,乘客全會下車幫助鏟雪的。」

  「喔,沒關係。去年我曾兩次被大雪困住。因工作需要,我每隔幾周就去巴黎一次。」

  「先生,我是每三周去一次。」

  「怎麼,您從紐約來?」

  「對,先生,我從紐約來。」

  雅克開始鏟雪,他見塞芙麗娜站在頭節車廂門口。她站在那裡是想離他近一些。雅克用懇切的目光請她回去。她明白了,退回車廂裡,躲開了撲打臉面的寒風。雅克想到塞芙麗娜,幹活兒更賣力。他找到了停車的原因,機車被陷住不是因為車輪,而是因為夾在輪子中間的爐灰箱。是它把積雪壓實,堆成巨大的雪塊,阻礙機車前進。雅克馬上想出了解決辦法。

  「應該拆下爐灰箱!」

  一開始列車長不同意,他是司機的上司,不主張讓司機拆卸機車零件。但後來他還是答應了:「既然您負責,那就拆把!」

  拆爐灰箱是件艱苦工作,要躺在機車下,用脊背壓住融雪。雅克和佩克幹了近半個小時。幸好工具箱裡備有螺絲刀等工具。他們冒著幾十次被燒傷或壓傷的危險,終於把爐灰箱拆了下來。但這還不夠,還必須把它從機車底下掏出來。它既重又笨,裝在輪子和汽缸中間,礙手礙腳。但他們四個人終於把它抬了出來,拖到鐵軌路基的斜坡上。

  列車長說:「現在,該把路基清理一下了。」

  列車被困了約一個小時,乘客愈感不安,不時有人打開窗玻璃,問為什麼還不開車。驚慌、叫嚷、哭叫和惶恐的情緒越來越強烈。

  雅克說:「好了,路面已基本清理出來,你們上車吧!餘下的事情由我負責。」

  雅克和佩克又回到崗位上,列車長和尾車司機也回到了行李車上。雅克打開排汽閥,滾熱的蒸汽呼嘯而出,把車輪上的雪塊化掉,然後他握住駕駛杆,向後倒車,慢慢後退了三百米讓出一段路面。接著,他加大汽壓,超過了允許的壓力。他開足馬力,全力向雪牆沖去。利松號猶如伐木工用斧頭砍樹,發出響亮的吭嗨聲。它那堅固的鐵骨架格格作響,但還是沖不過去,只好停下來,顫抖著,噴著黑煙。雅克又試了兩次,先倒車,後衝刺。每次利松號都是挺直腰板、鼓起胸膛,巨人一般喘息著。最後它又喘了一口氣,隆起鋼鐵肌肉作最後衝刺,終於沖了過去。在雪牆中間,列車跟在機車後面緩慢地前進了,自由了。

  佩克低聲說:「真不愧是台好機車!」

  雅克一時看不清路面,摘下眼鏡擦了一把。他心口怦跳,忘記了寒冷。他忽然想到在距德莫法十字架三百米處還有一段更低的路基,那裡正是風口,積雪一定很深。他想,機車很可能在那兒拋錨。雅克傾身仔細朝遠處望著,遠方一處彎路後就是那段低凹路基,白雪已將溝壑填平。此時天色大亮,原野一片白茫茫,無邊無垠,銀光閃閃,空中,鵝毛大雪仍在飄落。

  利松號順利地中速前進。出於謹慎,列車的前燈和尾燈都亮著。頭燈裝在鍋爐煙囪底部,像龍捲風的眼睛在大白天閃動。機車靠近凹陷路基,頭燈像恐懼的大眼睛,車頭像驚嚇的馬匹呼呼喘息。機車猛地震動一下,勃然大怒,它只有在司機的全力駕駛下才能前進。司機打開爐門,讓司爐加煤。現在,爐膛已不是夜間的彗星尾巴,而是在噴吐濃煙的怪物。黑煙沖向嗡嗡作響的灰色天空。

  利松號繼續前進,走上那段低凹路基。路基左右兩側的斜坡已被積雪淹沒,難以分辨路軌在何處。那裡像是被激流沖出的洞穴,填滿了積雪。機車開進去,喘著粗氣走了五十米,速度愈來愈慢。它排開積雪,在前面堆起一面雪牆。白雪翻滾,越堆越高,像洶湧的波濤,要把機車吞噬。利松號終於被埋沒、被打敗了,但它停了一下,又猛一用力,沖了出去,又前進了三十來米,這才徹底完蛋。機車像垂危的病人,顫抖一下,大雪團壓下來,淹沒車輪和機件,把機車凍成了一個整體。利松號奄奄一息,在刺骨的寒風中停了下來。它不冒氣、不動彈,像是咽氣了。

  雅克說:「現在是徹底完了,我早就料到會在這兒拋錨。」

  雅克想往回倒一下,再衝刺一次,但機車卻一動不動,既不能前進,也無法後退,周圍全被凍住,無聲無息停在那裡動彈不得。後面的車廂也完全凍僵,積雪一直堆到車廂門口。鵝毛大雪還在下,越下越大,冷風陣陣。列車被困住,積雪已經沒到車身半腰。四外全是大雪,白皚皚,冷清清,叫人膽戰心寒。萬籟俱寂,只有雪花飄落的聲音。

  列車長把身子探出行李車,問道:「怎麼,又陷住了?」

  佩克叫了一聲:「唉,完了!」

  這次,形勢確實十分危急。尾車司機跑著去車尾安裝霧燈,以保護列車的安全。雅克則瘋狂地拉著短笛,是遇難時的求救笛聲,淒涼悲切,但在大雪之中,空氣流動緩慢,笛聲消失,根本傳不到遠方,連巴朗唐車站都傳不到。怎麼辦?他們只有四個人,無論如何也無力清除那麼厚的積雪。清除那些積雪必須來一隊人馬才行,他們只好去求援。更糟糕的是,乘客中間又出現了惶恐情緒。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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