學達書庫 > 左拉 > 人面獸心 | 上頁 下頁 |
五〇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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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這個好吃懶做的傢伙,看來它大概爬不上去了!」雅克咬著牙說。平日開車,他從不講話。 佩克昏昏沉沉,驚訝地望著雅克。雅克為什麼對利松號不滿?它不是一直是台勇敢又聽話的機車嗎?它啟動快,開它上路是件愉快的事情。它的蒸汽機質量好,從巴黎跑到勒阿弗爾可以節省十分之一的燃料煤。它的進汽閥呱呱叫,調節蒸汽流量適中,可以及時切斷多餘的蒸氣。有這樣的優點,其他問題都可以原諒。就像品德賢慧又善於勤儉持家的主婦,她偶爾咳嗽兩聲,算不了什麼缺點。當然利松號消耗的潤滑油太多,但在別的方面是沒得說的。那就多用點潤滑油吧! 恰在此時,雅克生氣地說:「不加點潤滑油,恐怕是沖不過去了!」 雅克拿起油壺,要在列車行進中給它加油,這種事兒,他一生也沒幹過幾次。他跨過欄杆,登上擋板,沿著鍋爐前進。這工作十分危險,他雙腳沾著白雪,在狹窄的鐵板上直打滑;夜色黑暗,什麼也看不清;狂風呼嘯,似乎像吹動枯枝敗葉那樣要把他吹走。黑夜裡,利松號喘著氣向前奔駛,在一望無際的雪野上劃出一道深溝。雅克就攀附在機車一側,震動聲使他身上發抖。機車帶著他沖向遠方。雅克攀到機車前部橫檔上,蹲在右側汽缸油鬥前。他用手抓住金屬杆,十分小心地把油泵加滿潤滑油。然後,他爬蟲一般繞到左側汽缸旁加油。他回到駕駛台前時,顯得疲憊不堪,臉色蒼白,死人一般。他低聲罵道:「該死的破機車!」 雅克這樣對待利松號實在罕見,叫佩克吃驚。佩克不由玩笑似地說:「應該叫我去,給女人加油,我是內行!」 現在佩克清醒了一些,坐在位子上注視著鐵路左側。他的視力一向很好,甚至比雅克還強,但暴風雪遮住了世間萬物。儘管他對道路情況了如指掌,但眼下也只能勉強認出都經過了哪些地方。鐵軌被大雪蓋住,籬笆牆、房舍都被風雪吞沒了,這裡已不是一望無際的草原,而是無邊無垠的雪野。利松號瘋狂地在雪野上自由馳騁。在飛馳的列車上,在危險面前,他倆待在駕駛臺上,與世隔絕,還要對身後那麼多旅客的生命負責,這個責任太重大,難以承擔。此刻,他們倆比任何時候都更加團結,一種兄弟之情把他們緊緊連系在一起。 佩克的玩笑化掉了雅克的一腔怒火,他也樂了,心頭的火氣消去了大半。無疑,現在不是爭吵的時刻。雪越下越大,地上的積雪越來越厚,火車繼續爬坡。佩克似乎發現遠方有個紅燈,急忙告訴了雅克,但轉眼間那盞紅燈又消失了。照佩克的話說,那是一次幻覺。雅克什麼也沒有看見,只感到心中發慌,對司爐的幻覺不知所措,喪失了自信。在紛揚的雪花裡,他只能看見一些巨大的黑影,似乎是夜色的影子在機車前面移動。那是倒下的電杆,還是攔路的山峰?難道機車會撞上去嗎?雅克有些擔心,拉動汽笛把手,長久地、絕望地鳴笛。淒厲的笛聲劃破風雪之夜,在雪野上迴響。雅克這才發現鳴笛很及時,因為列車正在飛馳地通過聖·羅曼車站,而他剛才還以為已離開該站兩公里了呢! 跑完那段可怕的坡路,利松號開始輕鬆前進,雅克也可以喘口氣了。從聖·羅曼到博爾貝克高原,路基平緩,坡度不大,看來可以安然抵達高原的另一端。他們在伯澤維爾站停車三分鐘,雅克連聲招呼站在月臺上的站長,說出了自己的心事。由於大雪仍在下,積雪不斷加厚,雅克擔心難以趕到魯昂,希望增加一台機車,雙機車牽引。那裡有車場,裡面有備用機車。但站長說沒有上司的命令,他無權動用備用機車。他能做到的就是向雅克提供五、六把木鏟,在必要時可以用它們清理路軌上的積雪。佩克接過鏟子放在煤水車廂一角。 在高原上,利松號不吃力就能跑得很快。機車有些疲勞,司機不時打開爐門,讓司爐加煤。每次加煤,爐火都會往夜幕中問出一道彗星尾巴似的亮光。列車奔馳在銀色世界裡,猶如一條點燃的耀眼白帶子。其時是七點三刻,天色已亮,但在那茫茫天際,在飄忽不定的巨大白色漩渦裡,只能看到一點蒼白的亮光。在這蒼白的亮光下,還無法分辨沿途景物的輪廓,這更叫雅克和佩克擔憂。儘管他們戴著風鏡,但眼睛仍被風雪刺得發痛、流淚,他們竭盡全力盯著前方。雅克手握操縱杆,不停地鳴笛。他鳴笛是出於謹慎,求救的笛聲劃破長空,在杳無人跡的皚皚白雪中哀鳴。 列車順利地通過了博爾貝克和伊夫托。一到莫特維爾,雅克詢問副站長,副站長無法告訴他沿途情形,因為當天還沒有別的列車通過。副站長只收到一份電報,說從巴黎開來的慢車被困在魯昂,但乘客安然無恙。利松號又出發了,沉重疲憊地奔上通往巴朗唐的三法裡下坡路。天色已亮,光線蒼白,似乎是白雪的反光。雪花更密,似乎冰冷的早晨被撕碎,從天上撒下來,蓋住了大地。天色越亮,風勢也越猛,刮得雪花如子彈,嗖嗖亂飛。司爐佩克只好不停地用鏟子把煤從煤水車廂下的水箱壁中間掏出。列車兩側出現了村莊,但令人感到十分陌生,似乎是在夢中一樣。那遼闊平坦的田野,那綠籬圍起的富饒牧場,那栽滿蘋果樹院落,如今都變成了銀色的海洋,似乎還翻滾著白色波濤。除去一望無際、抖動著的銀白,其他一切都已消失。雅克手握操縱杆站在風口上,感到寒冷難忍。 在巴朗唐車站,站長貝西埃走到機車旁告訴雅克,說在德莫法十字架一帶積雪很厚。 站長補充說:「估計可以通行,但你們二位要辛苦一些。」 雅克一聽,不由火冒三丈:「天殺的!我在伯澤維爾說過,增加一台機車有什麼不可以?唉,這下子可有我好看的了!」 列車長從行李車上走下來,他也生氣了。他待在瞭望室裡,冷得受不住。他說簡直無法區分信號燈和電線杆。在遍地皆白的田野裡,他們像瞎子般,只能摸索著前進。 貝西埃說:「好了,我算通知你們了。」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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