學達書庫 > 左拉 > 人面獸心 | 上頁 下頁 |
四七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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哭叫聲在低沉的抱怨聲中停止了,這時雅克才同佩克走開。十分鐘之後,他倆就並肩躺在黃色小寢室裡睡著了。小寢室裡只有四把椅子和一張桌子,外加一個洋鐵桶。 雅克和塞芙麗娜在幽會中嘗盡了人間的幸福,但暴風雨不可能天天為他們作掩護。滿天星斗和明亮的月光會妨礙他們,遇到那種天氣,他們只好鑽進黑影或躲在昏暗的角落裡,緊緊擁抱在一起。在八、九兩個月,他們一起度過了許多可愛的夜晚,相親相愛,如膠似漆。要不是車站上的行人走動聲和從遠方傳來的機車轟隆聲,他們會一直擁抱到旭日東昇,直到極度疲倦時才會分手。在初寒的十月份,他們照常幽會。塞芙麗娜穿上厚裝,外罩肥大的大衣,大衣很大,可以把雅克也遮住半邊。 再往後,他們就躲進工具房,從裡面用鐵閂把門閂住。他們躲在裡面就像待在家裡一樣。十一月的狂風暴雨可以揭走屋頂的石棉瓦,但絲毫不會傷害他們的皮毛。但從第一晚起,雅克就想在盧博家佔有塞芙麗娜。在他們那狹小的房間裡,塞芙麗娜像富家太太一樣總是安詳地笑著,像是變成了另外一個人,更討人喜歡。但塞芙麗娜堅絕不幹,這不單是擔心走廊上有人監視,更重要的是她對貞操尚有一絲顧忌,不願在夫妻床上同情人幽會。一個星期一,雅克應邀去盧博家吃午飯,由於盧博被站長找去有事,久不回家,雅克便嬉笑著把塞芙麗娜抱在床上。兩人都為這種大膽行為哈哈大笑,一時有些忘乎所以。 從那天起,她就不再拒絕他了。星期四和星期六晚上十二點之後,雅克就上樓去會塞芙麗娜。他們這樣做十分危險,為了怕鄰居聽見,他們睡在床上不敢多動,這使他們倍感溫存,另有一番風趣。有時他們心血來潮,照舊在寂靜冰冷的夜晚到外面遊逛,像夜遊者或漏網的動物那樣離開那個危險的地方。十二月,由於天寒地凍,他們只好在床頭相愛。 雅克和塞芙麗娜這樣生活了四個月,相親相愛,情深誼重。他倆都變了,他們的心似乎又回到了孩提時代,對這天真純潔的初戀感到新鮮,對最細微的愛撫都感到十分高興。他們都努力讓對方滿意,願為對方作出更大犧牲。雅克相信他那可怕的遺傳病症已經痊癒,因為自從同塞芙麗娜相愛之後,他再沒有產生過殺人的念頭。難道是肉體的快感滿足了殺人的欲念?難道佔有異性同殺人在他那獸性心靈上是一碼事兒?他學識淺薄,不會推理,也不願去打開這扇可怕的大門。有時他擁抱著她,會突然想到她是殺人兇手,這是那天在巴蒂涅勒街心公園,他從她的眼神中看出來的,但他無意去瞭解此案的細節。相反,塞芙麗娜卻越來越感到需要把一切的一切統統告訴雅克,這個想法一直在折磨著她。在她用力摟抱他時,他感到她急切想同他談出心底的秘密,因為只有擺脫這一煩惱,她才願意真正同他結合在一起。塞芙麗娜一陣哆嗦,從腰部傳到上身,她作為雅克的情婦感到咽喉一陣難過,感到不安,不由歎息了一聲。她聲音微弱,身體痙攣,難道她準備吐露隱情了嗎?雅克馬上連連吻她,封住她的嘴,不讓她講。為什麼要提那個陌生人呢?那會不會毀掉他們的幸福呢?雅克認為這是個危險信號。他一想到塞芙麗娜將對他講述那血淋淋的往事就感到身上打顫。塞芙麗娜似乎猜透了他的心事,靠近他,對他更為溫柔和順從,猶如情種轉世,生下來就是為了愛和被人愛。 入夏以來,盧博變得更胖了。塞芙麗娜則越來越歡快,越來越年輕,又變成了廿歲的妙齡女郎,楚楚動人,而盧博卻蒼老了,憂鬱了。照妻子的說法,四個月裡,他的變化太大了。他一直同雅克親切握手,請雅克作客,因為只有同雅克一起進餐,他才感到舒心,感到這是一種消遣,但後來這種消遣已不能叫他滿足,所以他就經常外出。往往一吃完飯,他就藉口屋裡太悶,要外出透透空氣,留下雅克陪伴他妻子。實際上,他是去拿破崙市場的小咖啡店,去那裡同車站監督科希賭錢。盧博並不貪杯,只喝一點兒朗姆酒,但他的賭癮卻很大,只要一玩起紙牌,他就會忘記一切,興致勃勃地玩起來。科希是個老牌迷,他建議把賭注的價碼大大升高,這樣每次的賭注就升為一百一十蘇(注:蘇是法國舊幣名,一百蘇等於五法郎。)。從此,原來並不十分喜歡玩牌的盧博成了狂熱份子。賭博這種惡習會很快把人毀掉,有時一場賭博就能葬送一個人的社會地位,乃至生命。在那之前,盧博從來沒有耽誤過工作。現在不值夜班時,他一下班就跑進咖啡店,一直玩到次日淩晨兩、三點才回家。妻子並不抱怨他,只是說他臉色太陰沉。由於手氣不好,盧博最後終於負債累累。 一天晚上,塞芙麗娜同盧博發生爭執,這是婚後他們第一次爭吵。當時塞芙麗娜還沒有開始惱恨丈夫,只是感到丈夫越來越難相處,叫她不高興。要是沒有盧博礙手礙腳,她將會多麼幸福啊!另外,她雖然欺騙了丈夫,但並不內疚。難道這不都怪盧博嗎?是他叫她墮落的呀!他們夫妻不和的進程緩慢,為補償夫妻不和而帶來的苦惱,他們自尋安慰,盡情尋歡作樂。丈夫玩牌賭博,妻子去找情夫。但令她生氣的是丈夫把錢輸掉,而她並未表示過抗議,丈夫把一百蘇的硬幣一個接一個輸掉,致使塞芙麗娜無錢支付洗衣費,也沒有像樣的日用品,更沒有高級化妝品。這晚,為了買一雙高筒皮鞋,夫妻爭吵起來。盧博出門時找不到切面包的刀子,就從碗櫥抽出那把兇器小刀。妻子盯著他,他不肯給她十五個法郎讓她買雙高筒皮鞋。他說他沒有錢,也不知該上哪兒弄十五個法郎。塞芙麗娜則一再堅持,逼丈夫想辦法,最後惹惱了盧博。突然,塞芙麗娜指著地板,說那下面就有錢,她準備取出來用。 盧博一聽,臉色馬上蒼白了,手上的刀子又掉回抽屜裡。剎那間,她以為丈夫要揍她。因為盧博走近她,結結巴巴地說,他寧願讓那筆錢爛掉,寧願把自己的手剁掉,也不會去動用那筆錢。盧博攥緊拳頭威脅妻子,要是她敢趁他不在家揭開地板動用一分錢,他就要她的小命。不行,那錢絕對不能動!那是埋掉的錢,不能再用。塞芙麗娜也是面無血色。她一想到那筆錢和那個地方就感到難以支撐。貧窮威脅著他們,他們很可能要挨餓受凍。事實上,他們在最困難的日子裡也從來沒有提過那件事兒。他們每次走到那個地方就感到不舒服,不適感越來越大,叫人難以忍受。後來,他們乾脆就繞開那個地方。 關於德莫法十字架的房產,他們夫妻也有爭執。為什麼不把那所房子賣掉呢?他們互相指責,指責對方沒有積極想辦法早點賣掉那所房子。丈夫態度生硬,拒絕插手此事,妻子給米薩爾寫過幾次信,但回信措詞含混,說找不到買主,說樹上的果子已熟透掉了下來,說因無人澆灌,蔬菜已停止生長。那件案子過去之後,盧博同塞芙麗娜之間的安寧關係慢慢起了變化,像是被新的駭人的狂熱趕走了,所有令人苦惱的東西(如地板下的鈔票和被偷偷領進來的情夫)都在發展增長著,使他們互相冷淡,叫他們惱火。在這種條件下,他們如同生活在地獄裡。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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