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三九


  因此雅克以雄性的感激和愛對待利松號。它啟動迅速,猶如一匹慓悍聽話的良種馬。他愛它,還因為除工資外,它還可以為他掙來一些節煤費。由於蒸氣系統良好,可以節約不少燃料。雅克對它只有一點不滿,這就是它耗費的潤滑油太多,簡直是個無底洞。他曾試圖少用潤滑油,但辦不到,它馬上就吱叫不停,所以雅克只好照顧它的貪食本性,就像對待優點很多的人,對他的缺點可以寬容一下。雅克有時開玩笑似地對司爐說,利松號像位標緻的女郎,需要多擦點兒油。

  爐膛裡火苗燃起,利松號準備啟動。雅克在它周圍忙著,檢查各個部件,試圖尋找為什麼今晨消耗的潤滑油比往日更多,但他未能找出原因。機車閃亮,十分乾淨,令人悅目,說明司機十分愛惜它。雅克一天到晚沒事就擦洗他的機車,把車頭擦得亮光閃閃。特別是到站之後,雅克像對待跑遠路的寶馬那樣對待呼呼喘息的機車,他總趁機車還熱的時候用力擦洗,這樣污點和墨蹟容易擦掉。他總是照正常速度行駛,從來不趕速度,速度勻稱不會晚點,當然也就用不著開快車搶時間了。雅克同他的機車是很好的一對,四年來,他從沒有抱怨過自己的機車。在車場有個登記冊,司機可以把要求修理的項目寫在上面。懶司機或愛酗酒的司機總抱怨機車不好。這天,雅克有些不安,他的機車耗費的潤滑油太多了,此外還有某種隱約的東西使他不安。雅克還從未如此憂慮和不安過,似乎擔心回程途中機車會出毛病。

  但司爐佩克還沒有來,過了一會兒他才趕來。佩克和一位朋友共進午餐,喝酒過量,舌頭發脹,言語不清。這可把雅克惹火了。平時他倆相處甚好,從起點到終點,一起操勞,很少講話,他們冒著同樣的危險,一起晃動著肩頭。雅克比司爐小十歲,但卻像父親一樣愛護佩克,替他遮掩不良習氣。有幾次司爐喝醉了酒,雅克就讓他先休息個把小時。為報答雅克的好意,佩克像獵狗忠於主人那樣忠於雅克。其實,除愛喝兩杯酒之外,佩克仍是個好工人,對本職工作十分熟悉。他也十分喜愛利松號,這是他能同司機友好相處的重要原因。他倆和機車是一個真正的三口之家,從來沒有拌過嘴。所以狼狽中的佩克受到雅克冷遇,又聽見雅克低聲抱怨利松號,十分驚訝地望著司機雅克。

  「您這是怎麼了?它不是像仙女一樣好嗎?」

  「不,不!我不放心。」

  儘管機車零件都很正常,雅克仍舊搖頭。他先試操縱杆,又檢查閥門是否正常。他登上擋板,親自為汽缸加潤滑油。佩克去擦鍋爐頂,那裡有一點鐵銹。撒沙管控制器也正常,一切的一切都讓雅克放心。但在雅克心目中,利松號已不再是唯一讓他感到溫暖的人了,一股新的溫暖在他心田流動,這就是那位身段苗條的嬌弱女性。她在公園長椅上的景象一再閃現在雅克面前,楚楚動人,她需要得到愛和保護。過去遇有意外原因,火車要晚點時,雅克就把時速升到八十公里,從來不考慮那樣做對乘客會有什麼不便。可是今天,一想到要同那個女性一起回勒阿弗爾,雅克就有些擔心。但早上他還有點兒討厭她,不願意帶她來巴黎。雅克擔心路上出車禍,擔心她受傷,更擔心她在他懷中死去。現在雅克要對愛情負責,所以他對利松號不太放心。利松號要想保住既穩又快的好名聲,它就該規規矩矩地運行。

  六點鐘,雅克和佩克登上連結鍋爐和機車的鐵板。佩克照雅克的吩咐打開排氣閥,一股白色蒸氣沖出,擴散到被煙熏黑的車場裡。然後,雅克慢慢轉動調節器杆,利松號啟動了,從車場開出,鳴著汽笛要求通過。它很快地開進巴蒂涅勒隧道,但來到歐洲橋下,它只好停下來,等候開車時間,然後扳道工才把它送上六點三十分發車的快車軌道上。司機和司爐一起把機車緊緊掛到快車車廂上。

  再有五分鐘就要開車了。雅克探頭一望,在擁擠的人群裡找不到塞芙麗娜,他感到奇怪。但雅克知道,塞芙麗娜不同他打招呼是不會上車的。她終於來了,由於時間急迫,她是跑來的。她順列車一直跑到車頭,一臉喜色。她踮起小腳,仰著紅潤的臉,笑著說:「別擔心,我趕來了!」

  「好,好!這就好了!」

  塞芙麗娜又把腳往上一抬,悄聲說:「朋友,我非常高興,非常高興。我的運氣真好,得到了我想得到的一切。」

  雅克十分理解她,也感到十分高興。塞芙麗娜跑著離開車頭,但中間又回頭笑著說:「喂,可別把我的骨頭給震散喲!」

  雅克高興地大聲說:「噢,您不必擔心!」

  車廂門正要關閉,塞芙麗娜剛來得及跳上車。聽到車長的命令,雅克鳴笛、掛擋,火車慢慢啟動了。這列火車同二月份發生慘案那列車發車時間相同,車站上的情況也大同小異。同樣的聲音,同樣的煙霧靄靄。只是這天天色還亮,天氣也較溫和,天邊還有一抹晚霞。塞芙麗娜把頭探到窗外,望著對面。

  在利松號上,雅克坐在右邊,身穿厚呢長褲和毛料短工作服,戴著絨布風鏡,鏡帶系在腦後,頭上還壓著一頂鴨舌帽。雅克目不轉睛地盯著鐵軌,還不時把頭伸到擋風玻璃罩外,仔細看路。儘管列車在劇烈震動,但雅克幾乎感覺不到。他右手握住變速杆,猶如掌舵的舵手。他換速動作既輕又穩,時而加速,時而減速。他左手不停地拉著汽笛,因為要開出巴黎城並非易事,那裡到處都是路口。遇到道口、車站、隧道或陡坡,他都要拉一下汽笛。夜幕徐徐降臨,在遠方亮起一盞紅燈,雅克久久鳴笛要路,然後就雷鳴一般飛了過去。他不時望一眼汽壓表,壓力一到十公斤,他就打開排汽孔。他全神貫注,盯著前方的軌道,並注意著周圍的一切細小變化,而對其他事情則視而不見,充耳不聞,連呼呼的狂風,他都毫無察覺。當汽壓表壓力下降時,雅克就提起掛鉤,打開爐門。佩克同他配合默契,用錘子擊碎煤塊,用鏟子把煤均勻地撒在爐條上。熱氣燎烤著他們的腳。關上爐門後,冷風又呼呼吹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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