學達書庫 > 左拉 > 人面獸心 | 上頁 下頁
二七


  她這樣做可能是出於好意。她當然明白哥哥的為人,所以對哥哥慘死毫不驚訝。但她認為應該捍衛家族的最高利益。況且在路易塞特事件中,她雖然感到哥哥固然有意霸佔那女孩,但那女孩早熟也是原因之一。

  「您想,那個小女孩生得嬌小伶俐,金髮粉面,像個小天使,但她是個假天使,她不必懺悔就可以領到聖體。不到十四歲就同卡布什交上了朋友。卡布什是個採石工,生性粗野,因在酒吧裡行兇殺人蹲過牢房。他像野人一樣住在貝庫爾森林裡。他父親憂憤而死,給他在密林深處留下一間用樹樁和泥巴搭成的小屋。那裡有個廢棄的採石場,他便繼續開採。修建魯昂城所用石料有半數來自那個採石場。路易塞特就去那裡會她的野人朋友。附近居民都怕他三分,他像得了鼠疫症,一個人孤零零住在森林裡。他倆經常在一起,攜手並肩在樹林裡散步。她生得小巧玲瓏,而他卻長得一副凶相。這麼一對,真叫人難以理解。當然這些事情都是我後來聽說的。我讓路易塞特到我家做工完全是為了積德行善。我知道她是米薩爾之女,家裡很窮,他們打她罵她也不見效,只要一開房門,她就會跑走,所以就發生了那件事兒。那時我哥哥在杜安維爾,沒有另雇女傭,就由路易塞特同另外一名女僕負責哥哥獨居小樓的家務。那天早上,路易塞特去上班,接著就失蹤了。我認為她早就陰謀逃跑,也可能是她的情夫在什麼地方等著她,把她拐跑了。可怕的是,五天之後竟傳來路易塞特死亡的消息。別人造謠,說我哥哥強姦她,手法惡劣,她被嚇瘋,躲進卡布什小屋就病倒了,後因頭部高燒而死,這到底是怎麼回事呢?謠傳很多,誰也說不清楚,我認為路易塞特死於高燒這是實情,因為這有醫生證明。但那是因為她行為輕浮,在星光之下到沼澤地同男人鬼混的結果。您說對不對,親愛的先生?您不會相信是我哥哥把她害死的吧?他不可能幹那種事兒,那太卑鄙了!」

  德尼澤耐心聽著,既不表示贊同,也不表示反對。這叫博納翁太太感到為難,不知如何收場。後來她下定了決心,說:「天哪,我並不是說哥哥無意同她玩玩,哥哥很喜歡青年人。別看他長相嚴肅,實際上他很愛玩,就算他吻了她一下吧!」

  聽到這話,德拉什納耶夫婦既羞躁又不滿。

  「喔,姑媽,您!」

  博納翁太太只是聳了一下肩,意思是說:「幹嘛要對法官說謊呢?」她接著說:「他吻過她,也許還挑逗過她,但這並不是犯罪。我承認這一點,因為這話不是採石工講的。路易塞特是個愛撒謊的淫婦,為了讓情夫收留,她可能有意誇大事實。她這樣做也可以使她那位粗野的男人真以為她是被人害死的。卡布什氣得暴跳如雷,他公開在酒吧間大嚷大叫,說什麼一旦董事長落入他手中,他要像宰豬那樣殺死董事長。」

  法官一直沒有開口,現在打斷對方說:「他真講過這話?能找到證人嗎?」

  「噢,親愛的先生,您要多少證人都可以。總之,那是一件令人傷心的小事,給我們帶來了許多麻煩。幸運的是,哥哥的地位並未受到絲毫影響。」

  現在博納翁太太已經明白德尼澤的新線索了。她對此有些擔心,沒有再說什麼,卻反問預審法官。法官站起來說,由於受害人家屬難過,他無意再佔用他們的時間。他命令書記官讓證人先聽一下盤問記錄,然後簽字畫押。證詞記錄準確無誤,一些廢話和有害的句子已全部刪去,整理得恰到好處。博納翁太太拿起筆,驚異又友好地望了書記官洛朗一眼。她還沒有機會仔細看一眼這位臉色蒼白、瘦骨嶙峋的書記官呢!

  法官、侄女夫婦送她到門口,她握住法官的手說:「回頭見,嗯,隨時歡迎您光臨杜安維爾!謝謝!您是我的忠實朋友之一!」

  博納翁太太的笑意中夾雜著苦澀。貝爾特先出門,她只同法官冷冷地打了個招呼。

  德尼澤一個人留在辦公室,歇息了片刻。他站在那裡,思考著什麼。他認為事態已經明朗,格朗莫蘭肯定對那個女孩施過暴,因為他是附近有名的淫棍。這樣一來預審工作將會很棘手。德尼澤暗暗告誡自己,在司法部的指示下來之前必須倍加小心,不過他所取得的勝利並不會因此而遜色,因為畢竟是他找到了兇犯。

  他坐到辦公桌前,按鈴叫看門人:「去把雅克·朗蒂埃先生叫進來!」

  走廊裡,盧博夫婦仍坐在長凳上等候著。由於等待時間已久,他們一臉倦意,像是睡著了,只是面部不時抽搐一下。看門人呼叫雅克,似乎吵醒了他們。他們輕輕抖動了一下,眼睛盯著雅克,目送他走進辦公室裡。他們又坐下靜等,臉色更為蒼白。

  三周來,雅克一直為此案而苦惱,似乎他成了犯人。這太不合理,他沒有什麼可責備的,也沒有保持緘默。他一走進法官辦公室就感到像個罪犯,擔心別人揭發自己的罪行。法官問他,他警惕著不肯吱聲,惟恐說漏嘴。他也幾乎成為殺人犯,難道這能從眼神裡看出來嗎?他最討厭法庭傳訊他,十分生氣。他急於擺脫這件事情,要求別用與他毫不相干的事情折磨他了。

  這次德尼澤只問他兇犯的體貌特徵,因為目擊兇犯的只有他一人,只有他才能提供一些確切情況。他同第一次的證詞,說兇殺場面一閃而過,他什麼也沒有看清楚。他只感到有人正在殺害另一位,別的情況一概不知。法官不慌不忙,從各個角度反復問他同一個問題,一直糾纏了半個小時。如兇手是高個兒或矮個兒?有無鬍子?是長髮還是短髮?穿什麼服裝?屬￿哪個社會階層等等,雅克被問得心煩意亂,只是含混地回答著。

  後來德尼澤盯住雅克,突然發問道:「假如讓他站在您面前,您能不能認出他來?」

  雅克的眼皮輕輕抖動了幾下,法官那犀利的目光盯得他身上發毛,直透心靈深處。

  「認出他……也許……有可能……」

  雅克又擔心被當成同謀,十分恐懼,不敢正面回答,而想支吾搪塞過去。

  「但是,我不相信能認出他,我的確沒有把握。您想,當時火車的時速是六十公里!」

  法官有些失望,一揮手想讓雅克到隔壁等候傳喚,但他又突然改變了主意。

  「請留步!請坐下!」

  法官又按鈴叫看門人:「傳盧博夫婦!」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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