學達書庫 > 左拉 > 人面獸心 | 上頁 下頁
二六


  法官一時高興,就把自己的新設想全盤端了出來。他正想繼續講下去,有人把門推開一條縫,是看門人。看門人尚未開口,一隻戴著手套的手就把門推開,進來了一位金髮太太。她年約五旬,體態漂亮,身穿典雅的孝服。她身上肌肉豐滿、健壯,像位年老的女神。

  「親愛的法官先生,我來遲了;我想,您會原諒我吧?這段路太難走,從杜安維爾到魯昂只有三法裡遠,但所需時間相當於走六法裡的路程。」

  德尼澤忙起身相迎,獻媚地說:「太太,從上星期三分手以後,您身體一向可好?」

  「很好。您呢,親愛的法官,我的車夫沒有嚇著您吧?小夥子說,他送您回家途中,在離城堡兩公里的地方差一點把您翻到車底下。」

  「嗯,只是車子顛簸了一下,我早就忘記了。請坐,太太!剛才我已對德拉什納耶夫人說過,為這件可怕的案子又要讓你們傷心,請多包涵。」

  「天哪,有什麼法子呢!你好,貝爾特!還有你,德拉什納耶!」

  來人正是死者之妹博納翁太太。她吻了侄女一下,同侄女婿握了一下手。她三十歲就守寡,丈夫原是工廠主,給她留下了一大筆財產。她同哥哥分家時得到了杜安維爾那塊地產,本來就已經很富裕了,現在就更富了。她生活寬裕,令人嚮往,又經常積德行善。由於她生活規矩,對人直爽,是魯昂城各種糾紛的仲裁人,加上機遇和個人興趣,她在司法界頗有威望。廿五年來,法律界人士和皇宮要人常到她的城堡聚會。每逢節日,她就派車到魯昂來接他們,然後還把他們送回來。時至今日,她依舊不肯閑著,用慈母般的愛收養了一位法院推事的兒子,年輕的代理檢查長肖梅特。她終日為推事兒子的晉升操勞,多次邀請推事去她家作客,對他大獻殷勤。她還經常留住一位舊時好友德巴澤耶先生。德巴澤耶是個老光棍,法院推事,也是魯昂法院的文學家,他寫的十四行詩到處流傳。他雖然年逾花甲,但一直在杜安維爾保留一間臥室,常常像老朋友那樣去那裡吃飯。由於他現在患有關節炎,所以十分懷念往事。博納翁太太就用小恩小惠保住了自己的權勢。儘管她年齡越來越大,但沒有人去同她爭奪這一權勢。但在去年冬天,她似乎發現了一位競爭對手。那人是勒布克夫人,現年卅四歲,也是一位推事之妻。勒布克夫人高高的個子,一頭棕發,長相很是標緻,有些法律界人士開始到她家裡去,這使活潑詼諧的博納翁太太感到一絲醋意。

  德尼澤說:「太太,請應允我向您提幾個問題。」

  對德拉什納耶的盤問本已結束,但法官仍不放他們走。今天他這一向死氣沉沉的辦公室竟變成了上流社會沙龍。書記官安靜地準備重新開始作記錄。

  「據一位證人說,令兄啟程前接到過一封信,叫他馬上乘車去杜安維爾,但我們沒有找到那封信函。夫人,您是否給他寫過信?」

  博納翁太太神色泰然,用聊天時的友好口氣笑著回答:「我沒有給兄長寫信,而是在等他。我知道他該去了,但具體日期我可不知道。他常常是突然而至,而且往往是乘夜車去。他的小樓在花園裡,門向著一條胡同,十分冷清,所以他回去,我們往往難以察覺。他從巴朗唐租馬車回到家,直到次日,甚至次日很晚才露面,就像是進住在自己家裡作客的鄰居。我這次等他是因為他該給我送去一萬法郎,這是我們兄妹之間相互過問的帳目。他身上肯定帶著那一萬法郎。為此,我一直認為這是謀財害命案。」

  法官故意沉默片刻,然後盯著對面的博納翁太太問道:「您對盧博夫婦的印象如何?」

  對方馬上反駁說:「喔,親愛的德尼澤先生,請不要對這些老實人亂猜亂疑了!塞芙麗娜從小就是個好孩子,溫順、聽話、不會幹壞事。既然您問我,我就告訴您,塞芙麗娜和她丈夫不會幹這種事情。」

  法官點頭稱許。他勝利了,抬頭望了德拉什納耶太太一眼。貝爾特不由一驚,壯著膽子說:「姑媽,您也太寬厚了!」

  博納翁太太感到一絲寬慰,她像平時那樣直爽地說:「算了,貝爾特,關於這一點,我倆的觀點永遠不會一致。盧博太太活潑愛笑,這是她的優點。我知道你和丈夫在想什麼。實際上,你們是被財產沖昏了頭。你父親把德莫法十字架贈給塞芙麗娜叫你們吃驚,可是你父親把她養大,給了她一份嫁妝,當然也應給她留一份遺產。你父親不是一直把她當親生女兒看待的嗎?喔,親愛的,金錢並不等於幸福!」

  確實,博納翁太太一直十分富有,她對金錢並不太感興趣。她喜歡打扮,她認為美麗和愛情才是人生的唯一需要。

  德拉什納耶乾巴巴地說:「是盧博說有一封信,否則董事長是不會對他說收到過什麼信的。可是盧博幹嘛要撒謊呢?」

  德尼澤有些激動,大聲說:「董事長可以撒謊說他收到了一封信,以向盧博夫婦說明他提前動身的原因。據盧博夫婦說,董事長原計劃次日動身,可是突然他同盧博他們坐上了同一次列車。要是他不想說出提前動身的真正原因(對此我們仍是一無所知),他就必須找個藉口。不過這無關緊要,說明不了什麼問題。」

  又是一陣沉默。法官平靜且謹慎地繼續說:「夫人,我想提一個比較敏感的問題,萬望原諒。我比任何人都更尊重令兄的遺願,但據謠傳,說他有好幾個情婦,是嗎?」

  博納翁太太顯得寬宏大度,微笑著說:「喔,親愛的先生,他那麼一把年紀了……兄長早就成了鰥夫,他喜歡的東西,我從不反對。他按照自己的意願生活,我從不干預,但我知道他一向注意維護自己的身分。直到被害,他一直是生活在上流社會裡。」

  別人當面說父親的情婦叫貝爾特感到為難,她感到胸口發悶,忙低下了頭。她丈夫也感到尷尬,走到窗前,面外窗外。

  德尼澤說:「請原諒,我想再問一句,府上過去是否發生過一起同一位年輕女傭有牽連的事件?」

  「啊,有,她叫路易塞特,但她是個小淫婦呀!親愛的先生,她十四歲就同一名慣犯發生過關係。有人利用她的死反對我哥哥,這是可恥的行為,聽我告訴您。」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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