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一九


  盧博愣了一下沒有吱聲,似乎心不在焉。然後,他似乎突然清醒了,說:「喔,雅克·朗蒂埃,火車司機……當然,我認識他。但您也知道,我們只是見面打個招呼而已。我是在這兒遇見他的。他比我小,在普拉桑時,我從沒有見過他。去年秋天,他幫過我妻子一個忙,給她表姊往迪埃普帶過一封信,聽說小夥子很能幹。」

  盧博滔滔不絕說了一通後,突然告辭了。

  「再見,佩克,我去那邊看看。」

  這時菲洛梅內才邁開母馬般的大步走開。佩克則雙手插兜站在那裡。他高興地笑著,這天上午無事可幹,他十分高興。盧博副站長到庫房轉了一圈馬上就回來了。佩克有些奇怪,副站長這麼快就回來,能發現什麼呢?

  盧博來到廊棚下時,已經快九點了。他到頂頭的郵件房看了一眼,但並不像要找什麼東西。他神色焦慮地走回來,逐一檢查各個辦公室的情況。那時那刻,車站上寧靜、冷寂,只有他一個人瞎忙。他擔心大禍臨頭,故意用疲勞折磨自己。他發現車站裡如此寧靜,便十分生氣,他甚至盼望災難及早降臨,因為他的忍耐已經到了極限,難以再堅持下來。他盯著掛鐘,九點,九點五分……平日他要等九點五十那趟列車開走後才回家吃飯,可是今天他提前上樓了,認為塞芙麗娜可能正在樓上等他。

  盧博來到走廊,正遇見勒布勒太太開門接菲洛梅內。菲洛梅內是來串門的,沒戴帽子,手上拿著兩粒雞蛋。她們站在那兒,盧博只好從她們眼前走回自己家。他有鑰匙,迅速開門、關門,但就在這一剎那間,兩位女性照舊看見了塞芙麗娜。她端坐在飯廳的一把椅子上,面色蒼白,雙手低垂,呆坐不動。勒布勒太太把菲洛梅內拉進家,順手關上房門。她說塞芙麗娜從早上就一直這麼呆坐著,看來副省長那樁事兒結果不佳。菲洛梅內卻說並非如此。她剛從副站長盧博那裡聽到的,特來告訴朋友。接著兩個女性就七猜八猜起來,越猜越胡塗。這兩個人每到一起,講起話來就沒完沒了。

  「上司嚴厲訓斥了他們一通,我的乖乖,我敢發誓。別看他們有後臺,但這一來他們的地位恐怕不那麼穩固了!」

  「喔,我的好太太,要是能把他們趕走,那我可要謝天謝地了!」

  為了住房問題,勒布勒同盧博家的矛盾日趨尖銳。候車室上面全是職工宿舍,旅館式的走廊把房屋分在兩邊,全是棕色小屋。右側的房間,窗口對著進站口小院,院子裡栽著老榆樹,透過樹頂可以看到坦古維爾海岸秀麗的風光。而左側的房子,拱形窗子既低又矮,正對廊棚,廊棚的斜坡屋頂很高,錫皮屋頂和髒玻璃正好擋住住戶的視線。所以誰都想住在右側,可以觀賞院子裡的繁忙景象,還有蔥綠的樹木和遼闊的原野。而住在左側,只能看到一點天光,像住在監牢裡,悶得要死。二樓前半部住的是站長、穆蘭副站長和勒布勒;後半部住著盧博和售票員吉雄小姐;另有三間是客房,留給過往的檢查員。本來兩位副站長應是隔牆鄰居,但盧博前任為討好勒布勒,把自己的住房讓給了她,所以勒布勒一家就夾在兩位副站長中間了。

  盧博前任是個老鰥夫,又無子女。實際上那套房應歸盧博,對不對?他有權利住到前邊,結果只好屈尊住在後半部,這合理嗎?兩家和睦相處時,塞芙麗娜總是採取忍讓態度。勒布勒太太長她廿歲,年老體虛,十分肥胖,總是喘粗氣。後來由於菲洛梅內從中挑撥,兩位主婦互有不滿,矛盾日趨尖銳。

  菲洛梅內說:「你知道嗎,他們有可能利用巴黎之行要上面逼你們搬家?聽說他們給局長寫了一封長信,要求恢復他們的權利!」

  勒布勒太太喘息著說:「無恥!我知道他們正在拉攏那個售票員。吉雄小姐有兩個星期不怎麼答理我了。哼,這位小姐也不是個乾淨貨!我一直在悄悄監視著她。」

  勒布勒壓低聲音,用肯定的語氣說,吉雄小姐天天夜裡到站長臥室去。她同站長正好是對門,站長達巴迪是個鰥夫,只有一個女兒在寄讀學校念書,女兒和他一樣高。吉雄小姐是被站長勾引過去的。吉雄現年三十歲,是位金髮女郎,一朵開始凋謝的花朵,她不善言談,身材瘦小,一副水蛇腰十分靈活。據說她從前是小學教師。吉雄從很窄的門縫就能擠進去,而不會發出絲毫響動,所以很難抓住她。吉雄本人無足輕重,但假如她同站長相好,那就非同小可了。所以要想戰勝盧博就必須把吉雄拉過來,那就必須抓住她的把柄。

  勒布勒太太繼續說:「喔,遲早我總會發現她的秘密。我不能被他們吃掉,我要住在這所房子裡,一直住下去。我相信,所有的正派人會替我們說話的。您說是不是,小乖乖?」

  實際上,全體車站職工對這場房屋之爭都十分關心,因為兩家不和攪得四鄰不安。只有另一位副站長穆蘭對此不聞不問。他在前半部,心滿意足。他妻子是個小個子女人,神色羞臊,身體瘦弱,很少公開露面,每隔一年八個月就給他生一個孩子。

  最後菲洛梅內說:「總之,如果說他們的地位不及先前牢固,他們絕不會就此一蹶不振。他們同許多有影響的人士有來往,你們還是要小心為妙!」

  菲洛梅內把手中那兩粒雞蛋送給對方,說那是當天早上的新鮮雞蛋,她剛從雞屁股底下揀來的。勒布勒太太連聲道謝。

  「您真熱情,待我太好了!請常來坐坐。您也知道,我丈夫整天在賬房,我腿腳有毛病,動彈不得,心裡煩得很。要是這對無恥之徒再把我觀景的地方搶走,那我可怎麼辦?」

  她把客人送到門口,拉開門,把手指放在嘴上:「噓,您聽!」

  她倆屏住呼吸,靜靜在走廊上站了五分鐘,豎起耳朵,探頭靜聽盧博飯廳裡的動靜。但那裡靜悄悄,不聞任何聲息,死一般寂靜。為防別人發現,她倆沒有道別,只互相一點頭就分手了。一個踮著腳尖走遠,一位躡手躡腳回屋插門,動作很輕,連閂門時都沒有弄出響聲。

  九點二十,盧博又到樓下廊棚,監督九點五十分慢車的編掛工作。他雖竭力克制,但焦慮的心情時有流露。他在原地走來走去,不時回頭望望月台,從這頭望到那頭。月臺上空無一人,他的手不由哆嗦起來。

  當盧博回頭望著車站時,突然發現一位電報員氣喘吁吁地跑過來:「盧博先生,您看到站長和車站監督了嗎?有他們的電報,我找了十分鐘也沒有找到他們……」

  盧博轉過身來,身體繃直,面部肌肉一動不動,兩眼死死盯著電報員手上的兩份電報。從電報員的焦慮神態中,他知道禍事終於來了。

  盧博平靜地說:「剛才達巴迪先生到那邊去了。」盧博從來沒有如此平靜、安詳和清醒,他已成竹在胸,滿有把握,準備全力以赴地保護自己。

  他又說:「瞧!達巴迪先生來了!」

  站長迅步趕來,讀罷電報,他驚叫道:「鐵路上發生了兇殺案,這是魯昂站的監督發來的電報。」

  盧博問:「怎麼,公司有人被殺?」

  「不,不是,是一位坐包廂的乘客,屍體被拋出車外,就在馬洛內隧道口第153公里的里程牌下。被害人是我們公司的頭頭之一,格朗莫蘭董事長。」

  盧博不由驚叫道:「董事長?那我妻子一定會十分傷心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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