學達書庫 > 左拉 > 人面獸心 | 上頁 下頁 |
一八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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八點十分,達巴迪先生才露面。盧博坐在那裡沒有吱聲,等候站長拆閱電報,但站長一點也不著急。他很器重助手盧博,和顏悅色地說:「那,此次巴黎之行一定很順利了?」 「是的,先生,謝謝!」 站長拆開電報,但並不急於看電文,卻沖盧博一笑。由於盧博忍著不讓下巴抖動,聲音含混不清。 站長說:「讓您繼續留在這裡工作,我十分高興。」 「我也一樣,先生,願意與您共事。」 在達巴迪讀電報時,盧博臉上滲出了細細的汗珠,定睛望著站長。他估計站長讀罷電報定會大吃一驚,但站長毫無驚訝之色。他平靜地讀完電文,順手把電報扔在桌面上。看來電報是涉及工作上的問題。站長拆閱信函,照習慣作法,副站長向站長彙報夜間和早上所發生的重大事件。今天早上,當盧博照夜班副站長所說,提到夜間有人去行李房閒逛時,他口齒不清,吞吞吐吐。他倆又閒聊了兩句,此時一名港務副主任和一名慢車副主任進來。站長打手勢讓盧博先走,這兩位副主任也是來彙報工作的。他們帶來了一份電報,是一名員工剛在月臺上交給他們的。 達巴迪發現盧博站在門口,又說:「您可以走了!」 但盧博不肯離去,瞪大眼睛望著站長,直到站長無動於衷地把紙條扔在桌子上,他才邁步離去。盧博在月臺的廊棚下踱來踱去,心緒煩亂,茫然不知所措。時針指向八點三十五,在九點五十的慢車發動前,沒有要發的車次了。平日他總利用這段時間到站台上轉轉。他踱了幾分鐘,不知該往何處去。他一抬頭,發現自己正站在293號車廂前,他馬上轉身朝停車場走去,但到那裡並沒有什麼事情可幹。太陽已經從地平在線升起,金光燦爛,灑滿灰白的天空。盧博無意欣賞清晨的大好風光。他忙走幾步,裝作十分忙碌的樣子,以便不再考慮那件揪心的事情。 突然有人叫他:「早安,盧博先生!您看見我老婆了嗎?」 原來是佩克。佩克是機車司爐,四十三歲,雖然瘦骨嶙峋,但性格活潑,他的面皮被爐火熏得紅裡透黑。他前額低,眼球發灰,大嘴巴,尖下巴,終日像個花花公子,嘻笑不停。 盧博一驚,收住腳步說:「喔,原來是您?對,我忘記您的機車出了毛病。你們今晚才能走,對吧?讓您平白休息廿四小時,這是件好事,對不對?」 對方回答:「對,是件好事!」佩克前一天出席親友的婚禮,醉意尚未完全消失。 佩克生在魯昂附近的農村,很小就到鐵路公司當鉗工。三十歲時,他不願再在車間當鉗工,要求當司爐,想進而熬成司機。就在那個時候,他和同村的維克圖瓦結成了夫妻,但多年過去了,他還是司爐,沒能當上司機。由於他品行差、貪杯好色、不守紀律,恐怕這輩子也當不上司機了。假如不是董事長格朗莫蘭的保護和他脾氣好、經驗豐富,恐怕他早就被解雇了。他只是酗酒時才叫人害怕,一旦喝醉,他就成了瘋子,什麼事情也幹得出。 佩克又問了一句:「您看到我老婆了嗎?」說罷他哈哈大笑,嘴巴咧得很大。 盧博回答:「對,我們見到她了,我們還在你們房間吃了頓午飯。唉,佩克,您妻子很正派,您不該對她不忠呀!」 佩克風趣地說:「喔,您可以這麼講。只是,是她讓我這麼做的!」 這是實情。維克圖瓦比佩克大兩歲,十分肥胖,連走路都很困難,所以她經常悄悄塞給丈夫五個法郎硬幣,讓他到外面尋歡作樂。對這類事情,她並不計較。佩克呢,出於生理上的需要,常去低級下流的地方消遣。現在,他的生活基本趨於規律,他有兩個老婆,一個在發車站巴黎,一個在終點站勒阿弗爾。在到站後和返回之前,他可以消遣幾個小時。維克圖瓦為人節儉,生活艱辛,她對丈夫的作為一清二楚,但她仍像慈母那樣對待他。她說,她不會讓丈夫受另一個女子的欺淩。丈夫每次出車,她都檢查他的襯衣是否乾淨,要是另一個女人批評她沒有把丈夫照顧好,她會傷心的。 盧博說:「這雖然關係不大,但終究不太好吧!我妻子十分愛她的奶媽,她會責怪您的。」 盧博看到一位又高又瘦的女人從後面庫房走出,便沒有再說下去。她叫菲洛梅內·索瓦尼亞,是車場主任的妹妹,一年前她就成了佩克在勒阿弗爾的臨時妻子。佩克來見盧博之前,曾同情婦在庫房聊天。她已經卅二歲,但依舊顯得很年輕。她身材高大,瘦骨嶙峋,扁平的前胸十分性感。她雙目明亮,腦袋細長,像一匹愛嘶叫的良種瘦馬。 據說她貪杯嗜酒,站上的男子幾乎都同她有過來往。她哥哥在車場旁有間小屋,結果被她弄得亂七八糟。哥哥是奧弗涅人,生性固執,遵守紀律,頗受上司青睞。但妹妹的作為叫他頭痛,他威脅說要把她送回老家去。別人讓她留下也是礙于她哥哥的面子,而哥哥沒有趕走她也是基於兄妹之情。但他每次看見妹妹與男子鬼混,就拳打腳踢,打得她死去活來,躺在地上動彈不得。菲洛梅內和佩克倒是一對活寶,她能在他懷裡得到滿足;而他,家中有個胖老婆,這裡又有個瘦妻子,他玩笑似地說自己用不著再找別的女人了。但賽芙麗娜一直瞧不起菲洛梅內,總回避她,即使對面相遇也不同她打招呼。賽芙麗娜這樣做一是想報答奶媽的恩情,二是出於高傲的本性。 菲洛梅內氣咻咻地說:「回頭見,佩克!我先走了,因為盧博先生要替他太太教訓你一通。」 佩克哈哈地笑著說:「你別走,他這是在開完笑。」 「不,我得去給勒布勒太太送兩粒雞蛋,是我的雞生的。我已答應了勒布勒太太。」 她有意兩次提到勒布勒太太,因為她知道勒布勒太太同盧博妻子有仇,她同前者套近乎,以便激惱後者。但當她聽到佩克問及副省長一事時,她突然發生了興趣,收住了腳步。 「聽說全解決了,您很滿意,是吧?」 「對,我太滿意了!」 佩克狡黠地眨著眼睛。 「喔,其實您根本用不著擔心,因為有大人物作您的後臺!喂,您明白我是指誰吧!我妻子也十分感激他。」 盧博明白對方是指格朗莫蘭董事長,忙打斷他,問道:「看來你們要到晚上才走?」 「對,利松號機車馬上就會修好的,傳動杆已經調好,我正在等司機,他去散心了。您認識他吧?他叫雅克·朗蒂埃,和您是同鄉。」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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