學達書庫 > 左拉 > 人面獸心 | 上頁 下頁
一七


  另外一件事兒引起了盧博的注意,他生氣地說:「真叫人噁心!瞧他們是如何擦洗的車廂!這車廂像是有一周沒有擦洗過!」

  穆蘭說:「喔!凡是晚上十一點以後進站的列車,他們都不會好好擦洗,檢查工作也是如此。有一天夜裡,一位乘客在車廂睡到第二天上午,檢查人員都沒有發覺。」

  穆蘭想打哈欠,但忍住了。他正要上樓休息,突然又想起了什麼,好奇地問盧博:「同副省長那樁公案完結了吧,嗯?」

  「對,完結了。這次巴黎之行十分順利,我十分滿意。」

  「這太好了!請記住,把293車廂留下!」

  穆蘭走後,盧博站在月臺上,然後慢慢走向開往蒙蒂維利埃的列車前。此時,候車室的大門,已經打開,旅客走出,其中有幾位獵手還帶著獵犬,有幾個商人趁星期日外出拜客訪友,一句話,旅客寥寥無幾。由於這是當日第一趟車,盧博只好忙乎著指揮工人編掛五點四十分開往魯昂和巴黎的慢車。早上,車站上人手較少,值班副站長對每件事情都必須多加關照。他先監督列車編掛工作,工人像推小車一樣把車廂從車場推出來,放在廊棚下。然後,魯博還要到售票處檢查售票工作和行李托運情況。一群大兵同一名車站職工發生口角,要他去解決。在這半個小時之內,在刺骨的晨風裡,在擁擠的人群裡,盧博忙得不可開交,無暇去想私事。人們睡眼惺忪,凍得發抖,怨天尤人。等這列慢車開走之後,盧博得到扳道房檢查一下,看那裡的工作是否一切正常,因為從巴黎開來的直達車馬上就要進站,它已經誤點了。然後他還要檢查乘客下車,旅客接客的車子停在站台前用柵欄和鐵道隔開的廊柵下。要等到潮水般的乘客交出車票,坐上旅店的汽車開走,那時站台上車少人稀,盧博才能休息一下。

  六點,盧博悠閒地從站內走出。外面十分空曠,他抬頭吸了一口氣,發現天色已經大亮。晨霧已被海風吹散,是一個晴朗的早晨。他舉目朝北面的坦古維爾方向望去,一直能看見公墓上的樹木,在濛濛無際呈現出一抹淡紫色。接著,他又朝南方和西方瞧了一眼。海面上,殘存的白雲在慢慢飄動,猶如一支前進的艦隊。東方,寬闊的塞納-馬恩省河入海口被旭日映得一片通紅。

  盧博像是要讓額頭在涼爽的晨風中涼快一下,有意無意地摘下了銀邊帽子。他對這一帶的環境十分熟悉。那裡有龐大的附屬建築:左手終點站的停車場,右邊是發車站台。這使他心頭平靜了一些。這種工作天天如此,他早已習以為常,當然會感到平靜。在夏爾·拉菲特街道上方,廠房裡的煙囪冒著黑煙;沃邦煤場,堆著許多煤山。別的煤場裡傳來響動,還有貨車的汽笛和喧嘩聲,及隨風飄來的海腥味兒。他猛然想起,今天是條輪船的下海儀式。他能想像出那艘下水的巨輪和圍在周圍的人群。

  盧博再次進車站時,發現工人正在編掛六點四十分開出的快車。他以為工人想把293號車廂拉走,他那平靜的心頭頓時升起一股無名怒火。

  「媽的,不准掛那節車廂!別動它,要到晚上才掛它!」

  編組組長解釋說,他們要掛的是293號後面那個車廂。但盧博根本不聽,異常憤怒地吼叫道:「笨蛋,聽見了嗎,不准動它!」

  後來他雖然明白人家不是要掛那節車廂,但怒氣未消,轉而咒駡車站地方太小,連放車廂的地方都沒有。其實,勒阿弗爾站原是那條在線最好的車站之一,但現在已經不適用,同勒阿弗爾市的地位極不相稱。車場框架陳舊,月臺的廊棚是木架錫皮頂,機車調頭處彎度太小,房屋也顯得陳舊、土氣,裂痕斑斑,很不雅觀。

  「這簡直是公司的恥辱!我真不明白為什麼還不把它拆掉?」

  工人們定睛望著副站長,他一向十分遵守紀律,如今怎麼也亂發表起議論來了?他們感到驚訝。盧博發現後,便不再吱聲了。他緊繃著臉,一言不發地望著工人在編掛車廂。他神態不滿,眉頭緊鎖,紅潤的圓臉上佈滿了棕色鬍鬚。看得出,他在竭力克制著內心的激動。

  從此時起,盧博鎮定了,忙碌地照料快車的編掛工作,不放過任何一個細節。他發現車廂沒有掛好,命令工人馬上返工。一位母親帶著兩個女兒,求盧博把她們安頓到女客車廂裡。這位母親同塞芙麗娜有過交往。在發出開車信號之前,盧博又檢查了一遍列車的編掛情形。他是行家,知道稍有疏忽就有可能斷送乘客的性命。然後,他急忙穿過鐵路去迎接從魯昂開來的列車,那列火車正要進站。在那裡他遇見一位郵遞員,他倆每天見面時總要聊幾句,互通情報。在繁忙的早上,只有這一刻他可以喘口氣,因為在這個時刻沒有急件要辦。他同往日一樣,卷上一支紙煙,高高興興地同郵遞員聊起來。天色愈來愈亮,月臺的廊棚下,瓦斯燈剛剛熄滅,但那裡還比較昏暗,因為廊棚的窗玻璃太髒。而廊棚外向著天空的一角,一輪紅日升起,把天空映成了粉紅色。冬天的早晨,在晴朗的天底下,一切都清晰可辨。

  照老習慣,每天早上八點,站長達巴迪就會從樓上下來,聽取副站長彙報工作。達巴迪是個棕發美男子,身體保養得很好,像位經商的經紀人。他對客運情況不甚關心,而十分重視港口的吞吐情況,以及與勒阿弗爾和世界各地大商行有關的貨運狀況。這天,他遲到了,盧博兩次到他辦公室都未能找見他。他辦公桌上的信函還沒有啟封。盧博發現信函中夾有一份電報,似乎有什麼東西吸引著他,他不肯離去,眼睛不由自主地望著桌上的信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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