學達書庫 > 左拉 > 人面獸心 | 上頁 下頁
一六


  雅克戰慄一下,思忖片刻,鼓起勇氣說:「不,我不回去!」他絕望地後退了一步。

  芙洛爾沒有動,但粗壯雙臂下垂,說明她心裡難過,為求對方原諒自己晚上的反抗動作,她低聲下氣地說:「那,你不回去,我就再也見不到你了呀!」

  「不,我不回去了!」

  腳步聲越來越近,她沒有同他握手,也沒有撲向他的懷抱,因為他似乎有意讓屍體攔在他倆中間。她只是像孩提時那樣友好地望了他一眼就告辭。她可能哭了,聲音哽咽,消失在夜色裡。

  轉眼間,站長和米薩爾已經趕來,後面還跟著兩個人。站長認出死者正是格朗莫蘭董事長。因為董事長到杜安維爾妹妹家去,每次都在巴朗唐站下車。站長讓隨從把一件大衣蓋在屍體上,讓屍體暫留原地。他已派人坐車去魯昂通知皇家檢察官,但檢察官在五點,甚至六點之前不可能趕來,因為他還得去找預審法官、法醫和書記官。因此站長決定派人守屍,幾人輪流,提燈守候在那裡,直到天亮。

  雅克決定去巴朗唐車站貨棚下睡一覺。等七點二十乘車去勒阿弗爾。但他並沒有走開,而是著了魔似的又在那裡等了很久。後來他擔心預審法官到來後,把他當成同案犯,有些不安。他從快車上看到的那件事情要不要講出來呢?他認為應該講,以盡自己的義務,況且自己沒有什麼可擔心的。但轉念一想,感到講與不講關係不大,因為他無法提供任何重要事實,也說不出兇手的特徵,一旦牽連進去,勞心費力,對查明真相又毫無裨益,豈不是自討苦吃!對,還是不講為好!他回頭又望了一眼燈光下的屍體,終於離開了現場。濛濛天空灑下一片涼意,灑在荒漠上,灑在乾裂的坡地上。列車不時奔馳而過。去巴黎的長列車回頭也要經過那裡,列車交錯而過,開足馬力奔向遠方。但對路邊的屍體,誰也不予理睬。

  【三】

  第二天是星期日。早上,勒阿弗爾的鐘樓剛響五下,盧博就從車站廊棚下來接班。天還沒有亮,海風吹得很猛,驅趕著晨霧。從聖·阿德雷斯到圖爾納維爾的高地,全都籠罩在迷霧之中。西邊大海上方閃出一抹亮光,天空閃爍著幾顆晨星。廊棚下,瓦斯燈還在閃亮,在陰冷潮濕的晨曦裡眨巴著蒼白的眼睛。在夜班副站長指揮下,工人正為開往蒙蒂維利埃的頭班列車掛車頭。候車室尚未開門,繁忙的時刻尚未到來,月臺上冷清寂靜。

  盧博的住宅在站台候車室上面,他下來時遇見出納員之妻勒布勒太太,她正一動不動地站在職工宿舍對面的中央走廊上。近幾周以來,這位太太常在半夜三更爬起來,監視售票員吉雄小姐,她疑心這位小姐同站長達巴迪先生在一起鬼混。她總是悄悄監視,不驚動任何人,使人不見其身,難聞其聲。

  今天早上亦是如此,她一閃就鑽回自己家裡。恰好那時盧博開門出來,剎那間,她瞥見漂亮的塞芙麗娜已梳洗打扮停當,等候在餐廳裡。勒布勒太太感到吃驚,因為平時塞芙麗娜天天都要睡到九點才起床。勒布勒太太回到家,把這一發現告訴了丈夫。前一天,十一點五分從巴黎來的快車進站時,勒布勒夫婦尚未入睡,他們急於瞭解副省長那件事情的結果。他們發現盧博夫婦的神態同往日一樣,沒有看出什麼破綻。勒布勒夫婦一直豎著耳朵聽到十二點,這是實情。但隔壁無聲無息,似乎盧博夫婦一上床就睡熟了。今晨塞芙麗娜起得這麼早,說明他們巴黎之行結果不佳。出納問塞芙麗娜臉色如何,妻子便著力描繪了一番:緊繃著臉、面色蒼白、藍眼睛在黑髮下閃動,一動不動地站在那裡,恰似夢遊症患者。不過他們過一會兒就會知道盧博此行的結果了。

  在樓下,盧博遇見夜班副站長穆蘭。交接班之後,穆蘭又在那裡同他邊走邊聊了幾句,把前一天發生的幾起小事故對他講了一下:幾名流浪漢妄圖闖進行李房,結果被有關人員發現;三名工人因違紀受到批評;在編掛去蒙蒂維利埃的那趟列車時,斷了一個掛鉤。盧博仔細聽著,神色平靜安詳,但他的臉色略顯蒼白,並罩著黑眼圈,這可能是疲勞尚未消失的緣故。穆蘭講完之後,盧博似乎還想問點什麼,或者說他仍在等候對方講什麼新聞,但僅此而已。接著盧博低頭望了一下地面。

  兩位副站長順月臺走去,來到一個大棚子的一端。右手是車庫,停放著機動車廂,這是前一天開來的,供第二天編組使用。盧博抬起頭,盯著一節掛有一個甲等包廂的車廂,編號是293。一盞瓦斯燈照在車廂上,燈光搖曳。

  穆蘭叫道:「啊,我差一點忘記……」

  盧博那蒼白的臉漲紅了,身體不由自主地抖動了一下。

  穆蘭說:「我差一點忘記,這節車廂先別開走,別把它掛到早上六點四十分的快車上!」

  短暫的寂靜。然後盧博口氣自然地問:「喔,為什麼呢?」

  「因為今晚的快車需要一節包廂,但不知今天包廂能否運到,所以要把它先留一下。」

  盧博依舊盯著對方,回答說:「那當然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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