學達書庫 > 左拉 > 人面獸心 | 上頁 下頁 |
一五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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雅克臉色蒼白,問道:「路邊躺著一個人,在甚麼地方?」 米薩爾本想告訴雅克,他從魚鉤上摘下兩條鰻魚,回來放魚時發現的。但他又一想,這件事兒何必告訴雅克呢?於是,米薩爾含糊地回答說:「在那邊,大約有一百米遠,但要先去看清楚才能知道。」 此時,他們頭上傳來一聲猛烈的撞擊聲,嚇了雅克一跳。 米薩爾說:「別怕,是芙洛爾在上面折騰!」 雅克聽出是芙洛爾赤腳走在地板上的聲音。她可能在等他,正在虛掩的房門後偷聽。 雅克說:「我和您一起去!您能肯定那是一具屍體?」 「天哪,我看像是屍體!帶著燈籠就可以看清楚了。」 「您估計會是怎麼一回事兒,難道是死於車禍?」 「有此可能。被火車軋死或跳車摔死。」 雅克不由發起抖來,催促道:「快,快走!」 他從來沒有如此著急過,他急於去看看現場,急於去瞭解情況。來到屋外,米薩爾不慌不忙地順著鐵路前進。他手提燈籠,燈籠的圓形光斑在鐵軌上晃來晃去。雅克走在前面,心急火燎,總嫌夥伴行走太慢。他像是去會情人,心頭燒著一團火,急不可待。他擔心是剛才自己看見的事件,便運足力氣飛也似地奔向出事地點。來到那裡,他差一點絆倒在一個黑東西上,那個東西就躺在下行道的鐵軌旁。雅克收住腳步,從頭到腳打了一個冷顫。現在他什麼也看不見,不由咒駡米薩爾行動太慢。米薩爾離他有三十多步遠,仍是慢吞吞的,不慌不忙。 「媽的,您快點吧!他要是還有氣,我們還可以搶救一下!」 米薩爾仍是無動於衷,搖搖晃晃走過來,用燈籠在屍體上照了一下說:「喔,已經完蛋了!」 那人可能是從車上栽下來的,腹著地背朝天,臉貼在地上,離路軌只有五十公分遠。他頭上是濃密的白髮,雙腿分開,右臂像是折斷了,橫在那裡,左臂彎曲壓在胸下。他穿著講究,寬大的藍呢外套,漂亮的高腰皮鞋,內襯細布襯衫。他身上不見被車輪軋傷的痕跡,只有喉部有片淤血,衣領上血跡斑斑。 米薩爾靜靜看了一會兒,平靜地說:「是個有錢的主兒,被殺掉了。」 他轉身對著雅克,張開嘴巴說:「您留下,我去通知巴朗唐站長。您不要移動屍體,法官不准人家破壞現場!」 他舉起燈籠看了一下路程標杆。 「好,正好在153號標杆下。」 他把燈籠放在屍體附近的地上,慢慢向遠處走去。 雅克一個人留在那裡,他一動不動地盯著眼前那堆東西。它癱在那裡,一動不動,在昏暗的燈光下顯得模糊不清。剛才他急匆匆趕到這裡,現在卻呆立在那裡不知所措。他剛才那種尖利想法又浮現在腦海,那位手握鋼刀的男子完成了他想幹但不敢幹的事情!殺了一個人,把他的願望變成了現實!那人不是懦夫,用刀子實現了自己的願望!而他,這個想法在頭腦中已存在了十個年頭!狂熱中,他蔑視自己,敬佩另一位。 他十分想看見這種場面,這個願望在心頭蠕動,難以壓抑。眼看著有人用刀子把另一位殺死,使之癱軟在地上,變成肢體不全的東西,多愜意!他想幹而未能幹成的事情,別人卻幹成了,現實就是如此!假如他殺死一個人,地上也會出現這麼一堆東西。雅克感到心口怦跳,似乎胸膛要裂開,眼前的景象使他那行兇的願望變得更為強烈。他跨前一步,靠近屍體,就像被嚇呆了的兒童那樣忘記了什麼是害怕。對,他也敢這樣做,他也敢去殺人! 突然身後傳來轟隆之聲,雅克趕忙躲開,一列火車飛奔而來。剛才他陷入沉思之中,要不是聽見響聲,要不是機車的排氣聲和尖叫聲把他從遐想中喚醒,他肯定要被輾成肉餅。列車風馳電掣一般,轟鳴而過,黑煙沖天,燈光閃爍。車上滿載乘客,運往勒阿弗爾出席翌日的慶祝活動。一位兒童把鼻子貼在窗玻璃上欣賞漆黑的夜景;一位清晰的男子身影;一位年輕女性推開窗玻璃,把一團沾有黃油和糖粒的紙團扔到窗外。列車迅速趕路,對路旁的屍體不聞不問。屍體依舊躺在那裡,在燈光下影影綽綽,四周則是靜得怕人的黑夜。 雅克忽然想看看死者的傷口,但又擔心移動屍體被人發覺。他考慮著,三刻鐘之內,米薩爾和站長趕不回來。他就這樣站在那裡,心裡想著瘦子米薩爾,別看他神態安詳、動作遲緩,但他也敢若無其事地下毒害人。看來殺人並非難事,對不對?大家都殺人。他再度靠近屍體,一心想看看死者的傷口,他想知道那人是怎麼被殺的,血是如何流出來的,那個血紅的刀口是什麼模樣,然後再悄悄把屍體放回原地,那是別人難以察覺的。但他仍然猶豫不決,因為他還有一種恐懼沒有說出口,那就是他怕看見鮮血。他就是這麼一個人,願望同恐懼總是相伴並存。時間緊迫,只有一刻鐘了,他正要下決心,旁邊一聲響動,嚇了他一跳。 原來是芙洛爾站在那裡。她和他一樣死死盯著屍體。芙洛爾特別好奇,只要聽說火車出軌或是軋死了人或動物,她准會跑去觀看。她穿上衣服剛剛趕來。她看見屍體一點也不害怕,彎腰拿起燈籠,用另一隻手把死者的頭翻了一下。 雅克悄聲說:「小心,不能動他!」 芙洛爾只是聳了一下肩。昏暗中,他們看出那是一個老頭子,特大鼻頭,原來的金黃眼球變成了藍色,瞪得很大。刀口在下巴下面,血淋淋十分嚇人。刀口很大,已把氣管切斷,似乎是把刀子插進之後又轉動了幾下,然後才把刀子拔出。右胸上全是瘀血。外套左側鈕扣中間掛有一枚玫瑰勳章,猶如一塊紅寶石。 芙洛爾不由輕叫一聲:「喔,是老傢伙!」 雅克想看得清楚一些,學著芙洛爾的樣子,彎下腰向前移動兩步。他倆的發梢碰到了一起。雅克望著那血淋淋的屍體,有些喘不過氣來。他自言自語地重複道:「老傢伙……老東西!」 「對,正是格朗莫蘭老頭,董事長。」 芙洛爾又看了看那張沒有血色的老臉,歪斜的嘴巴和嚇人的大眼睛。她把死者腦袋照舊放回原處,臉朝下,遮住了傷口。屍體已經開始變僵。 芙洛爾說:「他完了,再也不能同女孩們調情了!我看准是由哪個女孩引起的。啊,可憐的路易塞特!哼,這條老狗,您是罪有應得!」 長時間的沉默。芙洛爾把燈籠放在地上,盯著雅克,等待著。雅克站在屍體另一側,紋絲不動,似乎靈魂被剛才的景象嚇跑了。其時大約是十一點鐘。由於晚上那件難堪事件,芙洛爾不便先開口。遠方傳來腳步聲,原來是米薩爾同站長趕來了。芙洛爾怕被他們看見,說:「你不回去休息嗎?」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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