學達書庫 > 左拉 > 人面獸心 | 上頁 下頁 |
一〇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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後來,姑媽下結論似地說:「告訴你吧!他是偷偷給我下的毒,別看他個子小,小個子卻想要我大個子的命。」 一陣鈴響,姑侄同時吃驚地望瞭望窗外,原來是前面道房通知米薩爾,開往巴黎的列車快到了。玻璃窗前道路指示器上的箭頭指向火車開去的方向,米薩爾關住鈴,走到門口吹了兩聲喇叭,通知行人,火車到了。芙洛爾趕忙放下攔路橫杆。米薩爾身穿皮革上衣,直挺挺地站在路旁。一列火車從山坡後面開來,聲音愈來愈大,如雷鳴,似閃電,狂風一般震撼著、威脅著小矮屋,幾乎要把小屋裹走。芙洛爾回去繼續洗菜。火車過後,米薩爾關閉上行道,放下信號杆,摘下紅燈,打開下行道。因為又響起一陣鈴聲,另一個箭頭升起,說明五分鐘前那趟車已經越過了下一個道房。米薩爾走回小屋,先通知左、右兩家道房,再把列車經過的時間記下來,然後就坐著等下一班車。他每天上十二個小時的班,工作總是老一套。他終日守在那裡,吃在那裡,一天連三行報紙也懶得看,傾斜的顱骨裡似乎什麼也不考慮。 過去,教母曾讓一些巡道工為之神魂顛倒,雅克就為此曾同教母開過玩笑。現在他又不自主地笑著說:「也許他吃醋了!」 姑媽憐憫地一聳肩,蒼白無神的眼睛止不住閃出一絲笑意。 「喔,孩子,你在說什麼呀!他會吃醋?只要不向他要錢,別的事他才不在乎呢!」 接著她又哆嗦著說:「不,不,他不管這些,他只重金錢!你知道,他同我嘔氣就是因為我沒有把爸爸留給我的一千法郎交給他。所以他才威脅我、折磨我,使我病倒了。從那時起,病魔就沒有再離開我。」 雅克明白了,他以為是姑媽在病中悲觀的想法,便試圖勸說姑媽,但她根本不聽,固執地搖著頭。 雅克說:「這事不是很好解決嗎?你把一千法郎交給他不就結了!」 姑媽十分激動,吃力地站起來,生氣地說:「一千法郎?不,我永遠不會把那一千法郎交給他!我寧可死掉,也不交錢!我把錢很嚴密地藏了起來。他就是把屋子翻個底朝天,也找不到。他很狡猾,已經仔細搜查過。夜間我聽見他輕敲牆壁,到處尋找。哼,他的臉拉得愈長,我愈高興,心裡愈扎實。看我倆誰先服輸!我對他有疑心,所以凡是他經手的東西,我一概不吃。即使我死掉,寧願讓那一千法郎埋在地下,他也別想弄到手!」 姑媽已經精疲力竭,又坐到椅子上。一陣喇叭聲攪得她心神不寧,是米薩爾在道房門前吹喇叭,宣佈開往勒阿弗爾的列車馬上要經過那裡。姑媽很固執,不肯交出遺產,但心裡又怕丈夫,恐懼心理與日俱增,就像巨人擔心被小昆蟲吃掉似的。一列火車開來,是十二點四十五分由巴黎開來的慢車,低沉的轟隆由遠而近。列車鑽出隧道,汽笛聲顯得更為響亮,車輪如雷鳴,車廂似閃電,急駛而過。 雅克抬頭望著窗外,映在方形玻璃窗上的乘客側影從他面前飛過。他想讓法齊姑媽分分心,便開玩笑似地說:「教母,你總抱怨這個鬼地方連貓都見不到一隻,可是你卻能看見這麼多的人呀!」 法齊似乎沒有聽明白,抬起頭問:「這麼多人,在什麼地方……喔,你是說路過這裡的乘客呀,他們是過路神仙,一閃而過,既不能結識他們,也不能同他們聊天!」 雅克笑著,繼續說道:「可是你不是認識我嗎?我也經常路過這裡呀!」 「對,這是實情。我認識你,也知道你開的那列車經過這裡。我每次都仔細盯著你的機車。可惜車速太快呀!昨天,我發現你向我打了個手勢,但我來不及回答。不,這樣的接觸不能算數。」 然而,每天都有南來北往的列車,運送大批乘客。看到他們,她會在寂寞之中默默望著鐵軌,想入非非。天色已晚。過去她身強力壯時經常進進出出,有時還手拿小旗站在攔路橫杆旁,那時她從來沒有想過這類事情。她病倒之後,終日被困在椅子上,思想變了,總考慮如何同丈夫明爭暗鬥。她心緒煩亂,理不出頭緒來。她住在這荒漠裡,找不到說貼心話的人,每日裡只有疾駛的列車來來往往。車上坐滿乘客,列車震得她的小屋搖搖晃晃。她感到這樣很有意思。全世界的人都從她眼前飛過,不僅有法國同胞,也有外國人。有的人從遙遠的國度趕來,因為誰也不願意總關在家裡。有人說,不久的將來,全世界各民族將融合成一個民族。這就是進步,所有的兄弟都奔向生產白蘭地的地方!她曾試圖統計一節車廂有多少乘客,但由於乘客太多,她數不過來。有時她似乎從乘客中能認出個把人來。有一位黃鬍子先生,可能是英國佬,每週都要去巴黎一次;一位小個子棕發太太,每星期三、六都要路過這個地方。但由於他們一閃就過去了,她無法肯定自己的想法是否正確。她感到乘客們的面孔相似,模糊、重迭,一個個一閃而過,像奔瀉而下的激流,不留痕跡。但令她傷心的是,車聲隆隆,旅途舒適昂貴,來去匆匆的乘客並不知道她在這裡,更不知道死神正在威脅著她。即使夜間她被丈夫殺死,列車照舊從她屍體旁南來北往,對這所孤單小屋裡的凶案不聞不問。 法齊望著窗外,把自己的模糊想法講給雅克聽。 「啊,這個發明了不起,沒什麼可說的,人類在飛快前進,愈來愈聰明。然而,野獸依舊是野獸,不管人類發明什麼先進機器,野獸照舊存在。」 雅克點頭表示同意姑媽的看法。此時,採石場一輛馬拉著兩塊大石頭經過路口,芙洛爾升起攔杆放馬車過去。雅克盯著芙洛爾。由於那條路只通採石場,即使把攔杆鎖住,也很少有人來打擾芙洛爾。芙洛爾正同一位棕發年輕採石工聊天。 雅克驚叫道:「怎麼,難道卡布什真病了?拉車的是他的表弟路易!可憐的卡布什!教母,你能經常看見卡布什嗎?」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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