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一二八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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艾蒂安渾身顫抖著,額頭頂在坑木上,不看他們。突然他又轉過身來說: 「他媽的,放開她!」 「你管得著嗎?」沙瓦爾說,「這是我的女人,大概還屬我吧!」 他說著又抓住她,緊緊地摟住,故意挑釁地把嘴上的紅鬍子壓在她的嘴上,接著說: 「我說,你躲我們遠點!請你站到那邊看著,我們痛快痛快!」 艾蒂安的嘴唇都氣白了,他叫道: 「你要是不放開她,我就掐死你!」 沙瓦爾倏地跳起來,他從夥伴那咬牙切齒的聲音中聽出他確實要動真的了。他們好像還嫌死得太慢,兩個人之間必須有一個馬上讓位。他們在這不久就要並肩長眠的地下,又展開了舊日的爭鬥。這裡地方太小了,連拳頭都伸不開。 「你當心,」沙瓦爾吼叫說,「這一次我非要你的命不可。」 艾蒂安這時已經瘋狂了。他兩眼冒火,怒火滿腔,心裡產生了一種不可抗拒的殺機,好像有一股熱血阻塞在喉嚨裡。這種欲望在他那種遺毒的催促下,不可遏止地爆發出來。於是他抓住巷道壁上一塊又重又大的葉岩,搖晃了幾下把它扳了下來,雙手舉起,使出全身力氣朝沙瓦爾的腦袋砸去。 沙瓦爾沒來得及向後躲避,被砸得面孔模糊,腦漿迸裂,撲通一聲倒了下去。腦漿濺到巷道頂上,一股鮮血像噴泉似的從傷口噴出來。地上立刻形成一個血潭,映出安全燈朦朧的小星光。直挺挺的死屍倒在地上好像一堆黑煤渣,陰影籠罩著這個幽閉的地窟。 艾蒂安睜著大眼俯下身去看了看。完了,他打死人了。於是,他過去所作過的種種鬥爭又混亂地浮現在他的腦海裡,他曾多次同潛伏在他的肌體中的、他的家族長年累月積下的酗酒的遺毒進行過鬥爭,但終歸徒然。然而,這次他只是餓昏了頭,酗酒對前輩的毒害已經足夠了。他看到自己行兇殺了人,不禁毛髮直立,但儘管他受過教育,心裡仍然浮起一種野性終於得到了滿足的愉快。隨後他又感到一種強者的驕傲。那個被讓蘭殺死的、咽喉上紮了一個窟窿的小兵的形象又出現在他眼前。現在他也殺了人。 直挺挺站在那裡的卡特琳大叫了一聲: 「我的天,他死了!」 「你心疼嗎?」艾蒂安生氣地說。 她憋得喘不過氣來,結結巴巴地說不上話來。然後踉踉蹌蹌地撲到了他的懷裡。 「啊,你把我也殺了吧,咱們倆也一塊兒死掉吧!」 她緊緊地摟住他的肩膀,他同樣緊緊地抱住她,希望他們也能死去。然而,死並非那麼容易,他們又鬆開了胳臂。然後,卡特琳捂起兩眼,艾蒂安把那個倒黴的傢伙拖到一邊,扔到絞車道上,騰出這塊小地方,他們好在這裡生活下去。否則,腳下躺著這麼一具屍首,實在無法生活。當他們聽到屍體撲通一聲沉入水裡的時候,他們又害怕起來,難道水已經灌滿這個洞了嗎?他們看到水又漲上來,沖進了巷道。 於是,一場新的鬥爭又開始了。他們點著最後一盞燈,它耗盡自己照亮著洪水的上升,水不停地、有規則地上漲著。起初浸到他們的踝骨,接著沒到他們的膝蓋。巷道是一個慢坡,他們躲到最上面,暫時得到幾個鐘頭的喘息時間。然而,大水又追上了他們,沒到腰間了。他們站起來,已經再沒有地方可退,脊背緊貼著礦岩,望著大水不住地漲啊,漲啊,漲啊,一個勁兒地往上漲。等水一旦沒過他們的嘴,也就算完了。他們掛起來的安全燈在晃蕩的水波上灑下一層黃光。燈昏暗下去,他們只能分辨出一個不斷縮小的半圓光圈,它好像被隨著大水一起增長的黑影一點一點地吞沒了。突然間,他們完全陷入了黑暗,安全燈耗盡最後一滴油以後熄滅了。這是真正的黑夜,永久的黑夜,是他們將要長眠於其中的地下的黑夜,他們再也別想看一眼陽光了。 「他媽的!」艾蒂安暗自罵了一句。 卡特琳覺得好像墜入了黑暗的地獄之中,緊緊靠在艾蒂安的身上,低低地念叨著礦工們常說的那句話: 「死神吹滅了燈。」 然而,面對死亡的威脅,他們本能地掙扎著,生活的熱望又使他們振奮起來。艾蒂安開始用安全燈上的鐵鉤使勁挖礦岩,卡特琳用手指幫助他挖。他們挖出了一個高臺,坐上去,低低的巷頂使他們抬不起頭來,只好垂著腿,弓著背。現在他們只有腳還泡在水裡,感到冰涼,但是很快又感覺到踝骨涼得像刀紮似的,然後是小腿和膝蓋,這種冰冷不斷上升,簡直無法止住它。高臺挖得不很平,加之又濕又滑,他們必須用力坐穩才不致滑下去。這真是到了最後關頭,他們還要等多久呢?他們已經被趕到這個巢穴裡,連動都不敢動,又累又餓,既沒有麵包又沒有燈光!最使他們痛苦的還是黑暗,它使他們看不到死亡何時到來。一片深深的寂靜,灌滿水的礦井沒有一點動靜。現在他們所感覺到的,只有身下的大海,它正從巷道底部無聲地向上漲著。 時間一點鐘一點鐘地過著,周圍總是那麼漆黑,他們已經不能確切地估計時間,對時間的概念越來越模糊。他們身受種種折磨,這本當使他們覺得時間過得特別慢,但現在的情況相反,時間過得比他們想像的要快,實際上他們被關在這裡已經快三天了。他們還認為只有兩天一夜。他們不再抱任何得救的希望,誰也不知道他們在這裡,誰也不能下到這裡來。他們即使不被大水淹死,也要餓死的。他們想最後再敲一次求救信號,那塊石頭卻掉在水裡了。再說,誰能夠聽到他們的信號呢? 卡特琳無可奈何地把疼痛難忍的腦袋歪靠在礦層上,她立即又驚異地抬起來。 「你聽!」她說。 艾蒂安起初以為她指的是一直在上漲著的水的低微響聲,就說了句謊話,想使她安心。 「是我的腿動彈的聲音。」 「不,不,不是……你聽,你聽那邊!」 她又把耳朵貼在煤層上。艾蒂安明白了,也聽起來。他們屏住呼吸聽了一會兒,聽到從遠處傳來的、十分微弱的三下有間隔的信號。但他們還不敢相信,他們的耳朵裡嗡嗡響,這也許是煤層崩裂的聲音吧。他們不知道用什麼東西敲回答信號。 艾蒂安想出了一個主意。他說: 「你不是穿著木屐嗎?脫下來,用鞋後跟敲。」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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