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一二二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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內格爾立刻翻箱倒櫃,查看檔案,找出兩個礦井的舊藍圖來,經過研究,他確定了幾個探尋地點。儘管內格爾素來玩世不恭,這番探索卻逐漸激起了他的熱忱。他們克服了進入雷吉亞舊礦井的第一步困難,清除井口的障礙,除掉荊棘,砍去野李樹和山楂樹,修理梯子等等,然後才開始探尋。工程師帶著十個工人下去了,他吩咐工人們用工具敲打著他指定的礦脈的某些地方,每個人都把耳朵貼在煤層上,靜聽遠處是否有回答的聲音。但是,他們白白跑遍了所有能夠進入的巷道,沒有得到任何回音。困難更大了,向煤層什麼地方開鑿呢?既然似乎一個人也沒有,沖著誰前進呢?大家懷著越來越焦急但又無能為力的心情堅持著,不停地尋找著。 馬赫老婆從第一天起,每天一清早就跑到雷吉亞來。她坐在豎井前面的一根木頭上,直到天黑也不動窩。只要有一個人從礦井裡出來,她就站起來,用兩隻眼睛詢問:一點影兒沒有嗎?是的,一點影兒也沒有!於是她重又坐下,仍然一句話不說,板著面孔等待著。讓蘭也來了,眼看著人們要侵入他的洞穴,驚慌失色地在那裡團團轉,就像一隻黃鼬看到獵犬要發現它偷的雞一樣。他想列安眠在礦岩下面的那個小兵,很怕人們攪擾了他的好夢。其實,礦井的這一面已經被水淹沒,而且,尋找工作是在左邊的西巷道進行。起初幾天,斐洛梅也來了,不過她只是為了陪紮查裡來的,因為紮查裡參加了尋找隊。後來,她覺得這種尋找是不必要的,只不過是白白受凍,厭煩了,就留在家裡不來了。她從早到晚咳嗽不停,過著有氣無力的、不問炎涼的婦女的日子。相反,紮查裡已經無心生活,為了找回妹妹,他恨不得把地翻個個兒。夜裡他常常喊叫,好像看到了餓得瘦骨嶙峋的卡特琳,聽到她正在撕破嗓子叫救命。有兩次,他沒有命令就要動手挖掘,他說他清清楚楚地感覺到妹妹就在那裡。工程師不准他再下去,他卻不肯離開不讓他接近的這個豎井。他坐立不寧,甚至連坐在母親身旁等待也不行,急得摩拳擦掌,來回直轉。 已經是第三天了。內格爾失望了,他決定到晚上再找不到就停止全部尋找工作。中午,正當他吃完午飯帶著人回來準備作最後一次努力的時候,不料看到紮查裡從洞裡鑽出來,滿臉通紅,比手劃腳地嚷道: 「她在那兒!她回答我了!快來,你們快來呀!」 剛才,儘管有人看守著,他還是從梯子上悄悄溜了下去;他發誓說,在紀堯姆礦脈的第一巷道裡有人在敲求救信號。 「可是,我們從你說的那個地方已經走過兩次了。」內格爾不相信地說。「不管怎麼樣,我們還是去看一看。」 馬赫老婆站了起來,人們不得不攔住她,不讓她下去。她直挺挺地站在豎井邊上,兩眼盯著黑洞洞的井口等待著。 內格爾在下邊親自敲了三下,每一下間隔一會兒,然後把耳朵貼在煤層上,同時讓工人們儘量保持安靜。任何聲音也沒聽到,他搖搖頭說:一定是這個可憐的小夥子在白日做夢。紮查裡氣極了,他重新敲起來;他又聽到了回音,他眼裡閃著亮光,喜歡得手舞足蹈。於是,別的工人也先後試驗了一下,他們清晰地辨出了來自遠處的回答,一個個興奮起來。工程師感到奇怪,他又把耳朵貼到煤層上,終於也聽到了一個非常微弱的聲音,一種有節奏的、勉強可以辨出的篤篤聲,這是人人熟悉的礦工的呼救信號,工人們遇險時都這樣敲煤層。煤層能夠像水晶一樣把聲音清楚地傳得很遠。據在場的一個工頭估計,他們和遇難者之間的礦層厚度不會少於五十米。但大家卻好像覺得一伸手就能夠拉到遇難的人一樣,礦井裡頓時充滿一片愉快的氣氛。內格爾命令立即開始挖掘。 紮查裡回到井上見到母親的時候,兩個人緊緊地擁抱起來。 「不要太喜歡了!」這一天閑遛來看熱鬧的皮埃隆老婆冷冷地說。「要是卡特琳不在那兒,會使你們更難過的。」 的確,卡特琳有可能在別的地方。 「滾你的吧,哼!」紮查裡暴跳如雷地嚷道。「我知道她准在那兒!」 馬赫老婆一聲不響地又坐下來,緊繃著臉繼續等待著。 這個消息在蒙蘇一傳開,立刻又湧來很多人。他們雖然什麼也看不見,卻一直呆在那裡不走,不得不派人讓這些好奇的人離遠一些。井下的工作日夜不停地進行著。為了防止遇到障礙,工程師命令開三條坑道,一齊向估計有遇難礦工的地點挖去。挖掘道的最前面,地方狹窄,只能容一個人挖掘,於是人們就兩個鐘頭一換班。他們把煤裝在筐裡,用人組成一條運輸線,一個傳一個,把煤傳遞到上面。隨著巷道不斷延伸,運輸線也跟著加長。起初工作進展得十分迅速,一天就挖了六米遠。 紮查裡終於被選為挖掘工人突擊隊。這是人人爭搶的光榮組織。他每次幹完規定的兩小時艱苦工作,有人要來替換他的時候,他總生氣地拒絕交班,堅持要替同伴再幹一班。他挖的那條坑道很快就超過了另外兩條坑道,他使盡平生力氣,拚命與煤層搏鬥著,人們可以聽到他在狹窄的坑道裡大聲喘息著,好像裡邊有個呼呼作響的鐵匠爐。他弄得渾身汙黑,累得昏昏沉沉,剛一出來就倒在地上了,人們不得不用一床被子把他裹起來。過一會兒,他又搖搖晃晃地鑽進去,重新開始戰鬥。他咚咚地用力開挖,哼哧哼哧地呻吟,這是在一場廝殺中獲得勝利的瘋狂行動。糟糕的是,煤層變硬了,他很惱火不能挖得像原來那樣快,有兩次把尖鎬都刨壞了。每挖進一米溫度就增高一些,在這個空氣不流通的窄小坑道裡,簡直熱得他難以忍受。雖然有一把手搖風扇不停地轉動著,通風情況還是很不好,人們曾三次把憋昏過去的工人從裡面拖出來。 內格爾和工人們一起住在井下。有人把飯給他送下去吃,他有時就裹著大衣在一捆乾草上睡上兩個鐘頭。使他們堅持挖下去的,是那邊遇難者的求救聲,那聲音越來越清楚,催促他們趕快到達。現在,裡邊發出的聲音十分清楚,這聲音就像音樂一樣,就像人們在敲打玻璃樂器的簧片。他們以這個聲音作為引導,向著這個清脆的聲音前進,好像在作戰時朝著炮聲前進一樣。每逢一個挖掘工換班的時候,內格爾就下來敲一次,然後貼耳靜聽,每一次都聽到了回答,那聲音迅速而又急迫。他絲毫不再懷疑,前進的方向很正確,然而進度慢得急死人!人們總是嫌進度不夠快。最初兩天,他們一共挖了十三米,可是到第三天就降到了五米,接著,到第四天就只有三米了。煤層越來越堅實,越來越硬,現在費很大的力氣每天只能掘進兩米。第九天的時候,經過非凡的努力,共前進了三十二米,估計還要挖二十來米。對於埋在裡面的人來說,這已經是第十二天的開始,也就是說,他們已經在沒有麵包、沒有火的冰冷黑暗之中度過了十二個二十四小時!想到這種可怕的情景,令人不禁淚下,連幹活的兩臂也抬不起來了。看來這些人活不了多久了。遠處的信號聲從昨天就減弱下來,人們每時每刻都在擔心聲音會突然停下來。 馬赫老婆每天按時坐到井口前面來。她懷裡抱著艾斯黛,因為不能從早到晚把孩子一個人丟在家裡。她一點鐘一點鐘地注意著工作的進展,分享著高興,也分擔著憂慮。站在那裡的一群群人,甚至於在蒙蘇的人都在議論紛紛,焦急地等待著。這裡的人個個都關心著地底下的人。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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