學達書庫 > 左拉 > 萌芽 | 上頁 下頁 |
一二一 |
|
人群呼喊著四下奔逃。女人們捂著眼睛跑了,恐怖像風掃落葉似地把男人們也吹跑了。人們本來不想喊叫,然而在這個陷下去的可怕的大黑洞前面,他們卻揚著胳膊,扯開嗓子喊著。這個熄滅的火山口,深達十五米,從大路伸展到運河,至少有四十米寬。整個貯煤場:巨大的台架、天橋和鐵軌,一列斗車、三節火車皮也跟著樓房一起陷進去,還不算像乾草一樣被吞掉一大片鋸好的備用坑木。在底下,只能看到一堆亂七八糟的木頭、鐵和磚頭灰屑,在這場天塌地陷的災難中堆積混合到一起的污穢齷齪的垃圾。洞口越來越大,裂縫從邊上穿過田地伸向很遠的地方,有一道裂縫竟達到了拉賽納的酒館,酒館的門面也裂開了。礦工村是不是也要遭到這種災難呢?在這個可怕的日子將結束的時候,在那塊好像要壓碎世界的烏雲之下,逃到哪裡去藏身呢? 內格爾痛苦地歎息了一聲,退回來的埃納博先生哭了起來。災難還不算完,運河的一道河堤又決了口,滾滾的河水一下子流進一個裂開的地縫裡,像一道瀑布瀉入深谷似地不見了。煤礦喝著運河的水,現在,大水已經淹沒了所有的巷道,而且要長久地淹下去。火山口很快便漲滿了水,不久前這裡還是沃勒礦井,現在變成了一片汪洋,就像上天震怒,把一些該罰的城市統統淹沒在水下所形成的湖一樣。周圍是一片恐怖的寂靜,只聽到河水流入地心的轟鳴聲。 這時候,蘇瓦林才在震動著的矸子堆上站起來,他認出了馬赫老婆和紮查裡,正面對著崩潰的礦井嗚嗚地痛哭。塌陷的礦井,沉重地壓在井底下那些奄奄一息的遇難者的頭上。在變得漆黑的夜色中,蘇瓦林扔掉最後一個煙頭,頭也不回地走了。他的身影越來越小,消失在遠方的黑暗中。他要到人們不知道的地方去。他帶著他那平靜的態度走向毀滅,走向所有埋藏著炸藥的地方,去毀掉城市和人類。毫無疑問,當垂死的資產階級每前進一步,聽到在它腳下的道路被炸的時候,那就是他幹的。 〖四〗 埃納博先生在沃勒礦井坍塌的當晚就動身到巴黎去了,要搶在報紙發表這個消息之前,親自向董事們報告情況。第二天,當他從巴黎回來的時候,他神態自若,臉上帶著素日那種端莊的管理人的神態。他顯然已推掉了自己的責任,好像也未失寵,相反,二十四小時以後政府還明令,授予他四級榮譽勳章。 但是,經理雖然安然無事,蒙蘇煤礦公司卻被這一嚴重的一擊打得搖搖欲墜了。公司的一個礦井被堵死,這決不是損失幾百萬法郎的問題,而是一個致命傷,它對將來是一個經久的隱患。公司受到重創,再一次感到必須保持緘默。把這場災難聲張出去有什麼好處呢?即使發現那個卑鄙的傢伙,又何必讓他變成烈士呢?他那可怕的英雄行為會毒害其他人的思想,會促使產生大批殺人放火的兇手。再說,公司並沒有斷定誰是真正的禍首,最後它認為,一定是很多人同謀幹的,它不相信一個人能有這樣大的膽量和魄力,正是這種想法,使公司惶惶不安,認為今後這種威脅在它的礦井周圍會越來越擴大。經理接到命令,要他建立一個龐大的密探系統,然後不聲不響地把與事故有關的可疑的危險分子一個一個地清除。他們滿足於這種清洗方式,認為這是非常穩妥的政治手段。 立即被革職的只有一個人,就是總工頭丹薩爾。自從在皮埃隆老婆家鬧出了那件醜聞以後,他已經不能再用。但開除他的口實是他在礦上出現危險時採取了不應有的態度,即長官丟開自己的士兵的怯懦行為。另一方面,這也是對於恨透了丹薩爾的礦工們的一種用心良苦的安撫。 但是,群眾中卻傳播著許多流言蜚語,因此管理處不得不在一家報紙上發表了一個闢謠聲明,否認這次事件是罷工者用炸藥筒把礦井炸毀的。政府派來的工程師草草地進行了一下調查以後,立刻在報告中作出結論:此次事件系井壁的自然崩裂,大概是由於泥土的堆積所致。公司也甘願一聲不響地接受管理不周的指責。到第三天,巴黎的報紙就在社會新聞欄內大量刊登了關於這場災難的消息,街頭巷尾人們都在議論關於井下的遇難工人的事,搶著讀每天早晨公佈的電訊。甚至在蒙蘇,只要一提到沃勒礦井的名字,有錢人就談虎色變,噤若寒蟬,它形成了一種荒誕的傳說,即使最大膽的人小聲一提也要為之顫抖。當地人也對遇難者表示莫大的同情,人們成群結隊地跑到被毀的礦井去觀看,甚至有的全家跑到那裡去,戰戰兢兢地在重重壓在遇難者頭上的廢墟前驚歎一番。 被聘為區工程師的德內蘭,剛一就職便遇上了倒黴的差事,他幹的第一件事就是使運河水退回原來的河床,因為這股洪水時時在使損失加重,必須進行巨大的工程,他立刻派了一百來個工人修築河堤。洶湧的浪頭兩次沖毀了剛剛修起的攔河壩。現在,他們安裝了抽水機,這是一場逐步收復被淹沒的土地的艱巨而激烈的鬥爭。 但是,最使人關切的是搶救被埋在井底下的礦工的工作。內格爾仍然受命進行最後的努力,人手有的是,礦工們在兄弟友愛精神的鼓舞下,個個主動跑來要求參加這項工作。他們忘記了罷工的事,也絲毫不考慮報酬問題,人們可以什麼也不給他們,在同伴們處在生死關頭的時候,他們只要求豁出命去搶救同伴。他們全來了,手裡拿著工具,激動地等候著從哪裡下手的指示。很多人在事件發生以後嚇病了,神經緊張地直哆嗦,渾身滲透了冷汗,被不斷的惡夢纏擾著,但他們也爬起來,而且表現得最為激烈,要向土地進攻,好像得到了報仇的機會。可惜,在這樣的好事面前,困難來了,怎樣下手?怎樣下去?從什麼地方開始挖呢? 內格爾認為,遇難的人不會有一個還活著,十五個人肯定都死了,即使不淹死,也得憋死。只是按照煤礦的規矩,在遇到這種事故的時候,永遠要把壓在底下的人當作活人。他也就根據這種假定想辦法。他想,首先要推斷出他們可能躲在什麼地方。他詢問了工頭和老礦工們,他們一致認為,同伴們在危急的時候,一定是從低巷道向高巷道跑,一直走到最高的掌子麵,因此他們一定是在某個最高的巷道裡。而這種想法正和老穆克提供的情況相符。根據老穆克含糊不清的敘述,人們知道在他們急於逃命的時候分成了一小夥一小夥的,每一層巷道都有。但是一討論到應該從什麼地方下手,工頭們的意見就不一致了。離地面最近的巷道也有一百五十米,因此無法考慮新鑿一個豎井。只有從雷吉亞下去,那裡是唯一可以接近的地點。不幸的是,這個老礦井也被水淹沒了,和沃勒礦井也不通了,只有積水上面的、屬第一罐籠站的巷道有幾段沒有淹。要等把水抽淨需要好幾年,因此最好的辦法還是在這些巷道裡看一看,看這些沒水的地段是否靠近遇難的礦工可能在那裡的被淹了的巷道盡頭。經過不少爭論才否定了一大堆不現實的意見,作出這個合理的決定。 |
學達書庫(xuoda.com) |
上一頁 回目錄 回首頁 下一頁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