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一一九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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丹薩爾結結巴巴地敘述了發生不幸的經過,工程師不相信地聳著肩膀,不至於吧,井壁怎麼會這樣就壞了呢?未免有些言過其實!需要去看一看。 「井底下沒有丟下人吧?」 丹薩爾慌亂起來。是的,裡面一個人也沒丟下,至少他希望是這樣。但是,也可能有沒來得及趕上的工人。 「狗東西,那麼你為什麼上來了?怎麼能把自己的人丟下不管!」 他馬上命令查點安全燈。早晨一共發出去三百二十二盞安全燈,現在只收回了二百五十五盞,有幾個工人承認他們在慌亂的擁擠中把燈丟在了下面。他們設法點了一次名,但是不可能得出確切的數目,因為有一些礦工跑開了,另一些聽不到叫他們的名字,因此究竟缺多少同伴,其說不一,可能有二十個,也許是四十個。不過工程師認為有一點可以肯定,井底下有人。他俯身在井口上,從嘩嘩的水聲中隱約地分辨出有人在塌落的壁板下面喊叫。 內格爾首先要作的,是派人去找埃納博先生,並且想把礦封鎖起來。但是已經太晚了,礦工們像被井壁崩裂的聲音追趕似地跑回二四〇礦工村,他們嚇壞了很多人家,一群一群的女人、老人和小孩子連哭帶叫地從礦工村奔來。必須把他們擋回去,工頭們排成一排,負責攔擋他們,不然他們會礙事。很多上來的工人仍然呆呆地留在那裡,連衣服也忘了換,嚇得好像被釘在那個令人恐怖的、差一點把他們埋在裡邊的黑洞前面。女人們一窩蜂似地把他們圍起來,央求他們,詢問他們,向他們打聽。這一個在裡面嗎?有那一個嗎?還是有另外一個?他們不知道,支支吾吾地說不上來,渾身打著冷戰,作著激烈的手勢,好像要把仍然留在眼前的可怕的幻影趕走。人群迅速地增加著,大路上哭聲四起。這時候,在矸子堆上,在長命老避風的小屋裡,席地坐著一個人——蘇瓦林,他還沒有走開,在那裡觀望。 「說出都有誰呀?說出都有誰呀?」女人們哽咽地喊道。 內格爾露了一下面,他只說了這樣幾句話: 「我們一知道姓名馬上就發表。並不是沒有一點希望了,所有的人都要救出來……我親自下去。」 於是,人群滿腹愁腸地默默等著。的確,工程師正沉著勇敢地準備下井。他命令摘掉罐籠,在鋼纜頭上系上一個吊桶,為了怕安全燈被水澆滅,又指示在桶下另外系上一盞,用桶擋著,以免澆滅。 面色蒼白難看的工頭們,顫抖著幫助做這些準備工作。 「你跟我下去,丹薩爾,」內格爾很乾脆地說。 後來,當他看到誰也沒有勇氣下井,總工頭嚇得迷迷糊糊,站立不穩時,便輕蔑地一下子把他推開,說: 「算了吧,有你們反而添麻煩……我自己下去更好。」 他立刻坐進在鋼纜上搖搖晃晃的吊桶裡,一隻手拿著安全燈,另一隻手抓緊信號繩,親自向開機器的發出命令。 「慢慢下!」 機器開動了,卷軸轉動起來,內格爾消逝在不斷傳出遇難者的叫喊聲的黑洞裡。 井壁上部沒有任何變動,內格爾看到井壁十分完好。他在豎井裡來回搖擺轉動,用燈照著井壁。壁板的接縫處漏水並不太厲害,他的安全燈沒受到任何威脅。但當他到達三百米以下的井壁時,完全像他所預料的那樣,手裡的燈熄滅了,噴出的水灌滿了吊桶。於是,他只有借著在黑暗中向下溜去的他身下的那盞燈進行察看。儘管他敢於大膽冒險,看到這樣可怕的災禍,也不禁打了一個冷戰,面色變得蒼白。井壁只剩下幾塊木板,其餘的連同框架一起塌落下去了,壁板後面出現了許多大窟窿,像麵粉一樣細的黃沙大量地流著,同時瀑布般的洪水從那個波濤洶湧、覆舟沉船的無人知曉的地下海裡傾瀉出來,好像打開閘門似的。他還在往下降,被這些越來越大的空洞包圍著,他感到迷惘,在噴泉的猛烈衝擊下,他頭昏眼花,已經什麼也看不清,安全燈像個小紅星星向下溜著,他好像在遠遠的一大片活動的黑影中看到毀滅的城市的大街和十字路口。在這裡,人已經無能為力,他只剩下一個希望,那就是設法救出遇難的工人們。他越往下降,喊叫聲聽得越清楚。但是他遇到了無法通過的障礙,不得不停下來。折斷的罐道的厚木板,副井的崩裂的隔板,以及被帶落的抽水機的引水管,亂七八糟地堆在一起,堵住了豎井。正當他懷著沉重心情作較長時間的觀察時,喊叫聲突然停止了。無疑,水漲得太快,遇難的人們逃到巷道裡去了,要麼就是大水把他們淹沒了。 內格爾沒有辦法,只好拉信號繩,要人把他提上去。接著他又命令停下。他想瞭解一下為什麼會發生這樣的意外事故,這太突然了,使他感到詫異,他檢查了幾塊還沒有掉下去的木板。他遠遠地看到木板上有鋸痕和鑿孔,吃了一驚。他的燈快要澆滅了,他用手指摸著木板,十分清楚地辨別出鋸條和手搖鑽的痕跡,這是一件有計劃的卑劣的破壞勾當。很明顯,這是有人故意製造的災禍,他驚呆了。突然這幾塊木板哢嚓一聲,連同框架一起掉落下去了,這是最後的墜落,幾乎連他也帶下去。他嚇破了膽,一想到製造這一事件的人,他就毛骨悚然,一種對兇險的迷信恐懼,使他渾身發涼,好像製造這件事的那個人仍留在這裡,躲在黑暗中;從這個人幹出的彌天大罪來看,這是個兇惡可怕的人。他喊叫起來,一隻手瘋狂地拉動信號繩;這正是時候,因為他看到在一百米以上的地方,井壁也開始活動了,壁板的接縫處正在崩裂,浸油麻刀在脫落,水像小河般地湧出。現在看來,豎井的壁板將完全脫落,最後整個坍塌,只是時間的遲早而已。 埃納博先生正在井上不安地等待著內格爾。 「喂,怎麼回事?」他問道。 但是工程師的嗓子哽住了,一句話沒說,他幾乎要昏倒了。 「這是不可能的,從來也沒見過這樣的事……你檢查過嗎?」 內格爾帶著不放心的目光點了一下頭。他不願當著在一邊聽著的幾個工頭們講這件事,他把叔父拉到十米以外,仍然覺得不夠遠,又往後退了一些,然後用很低很低的聲音附在耳邊把這樁陰謀破壞說了出來:壁板上鑽得到處是洞,並用鋸鋸過,礦井的咽喉已被割斷,它眼看就要斷氣了。經理的面色變得灰白,在這樣可怕的巨大損失和災禍前面,他本能地感到需要保持沉靜,同樣也壓低了聲音。在蒙蘇的一萬名工人面前顯出戰慄惶恐的樣子,是沒有好處的,這以後就會看出來。他們倆繼續耳語著,竟有這樣膽大包天的人,自己懸在半空中,冒著九死一生的危險,下到井裡幹出這樣駭人聽聞的勾當,使他們感到可怕。他們甚至不能理解這種瘋狂大膽的破壞行為。事情雖然清楚地擺在面前,可是他們仍然不肯相信,如同人們不相信犯人從離地面三十米高的窗口跳出去越獄的有名故事一樣。 埃納博先生重又回到工頭們面前,他的臉一陣抽搐扭歪了。他作了一個絕望的手勢,命令大家馬上離開礦井。這簡直是送葬的景象,人們默默地離開,不住地回頭看那些巨大的、空空的、還未倒下的建築,再沒有任何力量可以挽救它了。 經理和工程師最後從收煤處走下來,人群一再向他們喊著: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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