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一一八


  像大雨一般的滲水在他們頭頂上嘩嘩響著,他們降到最後一個罐籠站時,就好像處在懸河之下一般。但是,沒有一個工頭想到從安全井爬上去看看是怎麼回事。可能認為有抽水機就夠了,今天夜裡,木工就會去檢查井壁的接縫的。在巷道裡,為了重新安排工作,費了很大事。工程師決定所有的人在頭五天裡統統做一些最緊迫的加固工作,然後再回到各自的採掘面去幹活。到處都有倒塌的危險。巷道損壞得十分嚴重,幾百米長的巷道裡的坑木都需要修理。於是,在井下組成了每十個人一組的工作隊,每組由一個工頭帶領,分赴毀壞最嚴重的地方去工作。礦工們全部下完井以後,總共是三百二十二人,約占礦井全部開工時工人總數的一半。

  沙瓦爾跟卡特琳和艾蒂安編在一個小組裡,這並非出於偶然,他先是躲在同伴們身後,然後強要工頭把他編到這一組。他們這一組負責清除約在三公里以外的北巷道頭上塌下來的一堆土,土堆擋住了「十八寸」①礦層的一個坑道。他們用鎬和鐵鍬清除塌下來的礦岩,艾蒂安、沙瓦爾和另外五個人鏟土裝車,卡特琳和兩個徒工把土推往絞車道。他們很少說話,工頭一步不離地守在一邊。但是推車女工的兩個情人幾乎動手打起來。舊情人一面罵罵咧咧地說他已經厭棄這個婊子了,一面仍纏住她不放,不懷好意地推擠她,因此新情人威脅他說,假使他不讓她安逸的話,就非揍他不可。兩個人怒目相視,人們不得不把他倆分開。

  ①工人們給工作面起的名字。

  快八點鐘的時候,丹薩爾來了,想看一看工作的情況。他好像很不痛快,向工頭發了一通脾氣:什麼都沒搞好,坑木需要全部更換,這叫什麼活兒呀!臨走,他說回頭還要跟工程師一起來。他從早晨就等著內格爾,不知道為什麼到現在還沒有來。

  一個鐘頭又過去了。工頭吩咐停止清除工作,要所有的人都去支撐坑頂。就是推車女工和兩個徒工也不再運土,他們得準備和搬運坑木。他們這一組在煤礦的盡裡面,好像是在前哨陣地,跟任何工作面都沒有聯繫。他們有好幾次都聽到一些奇怪的聲音,隱隱的奔跑聲,這使他們回過頭來問:怎麼了?好像說,坑道裡已經沒有人了,同伴們都朝井上跑去。可是,聲音消失了,礦井陷於深深的寂靜中,他們繼續支坑木,錘子的聲音震得人發昏。最後,他們又去清除和推土。

  剛推了一趟,卡特琳就驚慌地回來說,絞車道上一個人也沒有了。

  「我喊了半天,沒一個人答應,都跑光了。」

  十個人立刻慌了神,扔下工具就跑。一想到自己單獨被丟在離罐籠站這麼遠的地方,留在礦井的最底層,他們簡直瘋狂了,他們只帶上自己的安全燈,男人、孩子、推車女工,一個跟著一個迅速地奔跑,連工頭本人也不知道如何是好了。他呼喊著,在這個一眼望不到頭的荒涼巷道的寂靜中,越來越感到恐怖。究竟出了什麼事?怎麼連一個人也碰不到?發生了什麼意外,竟把同伴們全部卷走了?他們越不瞭解他們所感到的無名的危險,就越發恐怖。

  最後,當他們跑近罐籠站時,一股急流擋住了去路,他們立刻蹚進沒膝深的水裡,再也跑不起來。他們艱難地蹚著水,心裡想,哪怕耽誤一分鐘也會把命丟掉的。

  「他媽的,井壁崩裂了,我原來就說我們非死在這裡不可。」艾蒂安喊道。

  皮埃隆從開始下井,看到從豎井上下來的洪水越來越大,就十分擔心。他和另外兩個人往罐籠裡推斗車的時候,一抬頭,就澆了一臉水,耳朵裡嗡嗡響著上面暴風雨的吼聲。當他發現腳下十米深的積水坑已經漲滿,水從木板下溢出,漫到鐵板上時,更嚇得渾身顫抖。這證明漏水太多,抽水機已經抽不完,他聽到抽水機被堵塞發出的咯咯響聲。他趕忙報告了丹薩爾,丹薩爾氣得直罵,回答說必須等著工程師。丹薩爾後來又到井口來了兩次,他除了氣憤地聳聳肩膀以外,什麼主意也沒有。哼,水不停地漲,他有什麼辦法?

  老穆克牽著去幹苦役的「戰鬥」來了,這匹昏睡不醒的老馬突然尥起蹶子來,它向豎井伸著脖子,拚命嘶叫,老穆克不得不用兩隻手拉住它。

  「怎麼回事,哲學家?有什麼使你擔心的?……啊,原來是下雨呀。來吧,這不關你的事。」

  但是,這匹牲口渾身的毛皮不住地顫動,老穆克使勁兒才把它拉到運煤巷道上。

  幾乎就在老穆克和「戰鬥」剛剛消失在一條巷道裡的一刹那,空中嘎啦一聲,緊接著是很長的一陣乒乒乓乓的墜落聲。一塊板壁從豎井的一百八十米的高處在井壁之間左碰右撞地掉落下來。皮埃隆和其他裝罐工總算躲過了,橡木板只砸爛了一輛空斗車。與此同時,一大股水像決了堤一樣傾瀉下來。丹薩爾想要上去看看,但是話音未落,第二塊壁板又落下來。面對著這場迫在眉睫的災禍,他驚慌起來;他不再猶豫,吩咐立刻出井,並派工頭去通知各個工作面的工人。

  頓時出現了一場可怕的擁擠。一串串的工人從各個巷道飛奔而來,一窩蜂似地擁向罐籠。他們擁擠著,為了立刻上去,簡直命都不要了。有幾個人想從安全井上去,上了一段又退回來,喊叫說安全井已被堵死。這時,每當罐籠升上去一次,每個人就格外惶恐不安,大家擔心地想,這一罐過去了,下一罐能過去嗎?豎井裡堵著這麼多的障礙物。上面一定還在塌落,因為人們隱約聽到一陣陣的破裂聲,壁板在越來越大的洪水的轟鳴聲中不斷裂開、崩潰。有一個罐籠很快就被碰壞,不能用了,不能再在罐道上滑動,無疑罐道也斷了。另一個罐籠也擦碰得非常厲害,甚至鋼纜都要拽斷了。但是還有一百多人沒上去,他們氣喘吁吁地你拖住我,我拉住你,弄得頭破血流,泡在水裡。有兩個人被掉下來的木板砸死了。第三個人抓住了罐籠,但上了五十米就跌下來,掉進積水坑裡不見了。

  這時候,丹薩爾在竭力維持秩序。他拿著一把尖鎬,威脅說誰要是不服從命令,就把誰的腦袋砸開,他讓人們排成一行,喊著要裝罐工把同伴們都送上去以後自己再上去。但是人們不聽他的,他阻止了嚇得臉色煞白的膽小的皮埃隆,不准他最先上去,每上升一罐,他都得一耳光把他打開。但是他自己也嚇得牙齒打戰,再有一分鐘他就要被埋在裡面了,因為上面完全崩裂了,恰似江河決了堤,壁板像毀滅性的暴雨往下傾瀉。丹薩爾已經嚇得魂不附體,就在還有一些工人正朝這裡跑來的時候,他自己也跳進一輛斗車,叫皮埃隆也跟著跳上去。罐籠上升了。

  就在這時候,艾蒂安和沙瓦爾那一組人跑到了罐籠站。他們看見罐籠上去了,然後急忙跑過來,但井壁最後一次塌落下來,不得不馬上又退回去。豎井堵死了,罐籠再也下不來了。卡特琳嗚咽著,沙瓦爾聲嘶力竭地破口大駡。他們一共有二十多人,難道這些可惡的工頭就這樣把他們丟在裡面?老穆克不慌不忙地把「戰鬥」牽回來,他仍然拉著轡頭,馬和老人看見洪水迅速上漲,都嚇呆了。水已沒到大腿。艾蒂安咬著牙一句話不說,用兩臂把卡特琳托起來。二十個人仰面吼叫,癡癡望著豎井,這個塌落後的窟窿瀉下一道江河,他們再也不能從那裡得到什麼援救了。

  丹薩爾到了井上,剛一走出罐籠,就看到內格爾跑來。也是該著,埃納博太太那天早晨一起來就把他留下,要他看看物品樣本,好選購定禮。現在已經十點鐘了。

  「喂!出了什麼事?」內格爾老遠就喊道。

  「礦井完蛋了,」總工頭回答。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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