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一一七


  卡特琳嚇得渾身顫抖,停了下來,緊緊攥住艾蒂安的手。

  「是我,沒事兒,」艾蒂安說,「我感到憋得慌,出去透透氣。」

  「嗯,好吧!」

  馬赫老婆又睡著了。起初卡特琳一動不動,後來終於走到樓下來,把昨天留下來的一塊三明治分成兩份,這塊麵包還是蒙蘇的一位太太給她的。然後,他們輕輕地關好門,走了。

  蘇瓦林仍舊立在萬利酒館附近的大路拐角上。半個小時以來,他一直望著黑暗中模糊不清的重又去上工的礦工們,像羊群一樣腳步雜遝地走過去。他像屠夫在屠宰場門口數牲畜一樣地數著他們,復工的人數使他很吃驚,即使照他最悲觀的想法,也想不到會有這麼多的膽小鬼。上工的人群絡繹不絕,他僵直地站在那裡,懷著冷酷的心情,咬著牙,瞪著兩隻閃光的眼睛。

  在這川流不息的人流中,他分辨不清人們的面孔,但是他從走路的姿態上認出來一個人,不禁一愣。他立刻走上前去,叫住了那人:

  「你到哪兒去?」

  艾蒂安嚇了一跳,答非所問地吞吞吐吐說:

  「怎麼,你還沒有走啊!」

  然後,他承認他要回到礦井去。當然,他曾經發過誓,可是,揣著手什麼也不幹,等著可能在一百年以後才實現的事情,這算什麼日子呢?再說,他也有決定這樣做的理由。

  蘇瓦林聽了,氣得渾身直發抖。他一把抓住艾蒂安的一個肩膀,把他往回一推。

  「我要你給我回去,聽見沒有!」

  這時,卡特琳走上來,蘇瓦林認出了她。艾蒂安反抗著,他聲明不容許任何人過問他的事。機器匠的目光從年輕姑娘身上轉到同伴身上,同時作了一個「隨你便吧」的手勢,後退了一步。一個男人的心要是叫女人給迷住,那就算完了,讓他死去吧。或許在一瞬間他仿佛又看到了在莫斯科被絞死的妻子,自從他割斷了最後這根情絲以後,他完全可以毫無顧忌地要別人性命或是捨棄自己的性命。他只簡單地說了聲:

  「你去吧。」

  艾蒂安感到很窘,遲疑了一會兒,想找一句親切的話說,免得就這樣分手。

  「那麼,你還是要走嗎?」

  「是的。」

  「那麼好,把你的手給我,老朋友。祝你一路平安,消災避難。」

  蘇瓦林冷冷地伸給他一隻手。他不要朋友,也不要女人。

  「這一次真的再見了。」

  「好吧,再見。」

  蘇瓦林一動不動地站在黑暗中,目送著艾蒂安和卡特琳走進沃勒礦井。

  〖三〗

  四點鐘開始下井了。丹薩爾親自到燈房的登記處來登記上班的每個工人,同時吩咐燈房發給安全燈。他二話不說,完全按佈告上說的,來一個登記一個。可是當他發現艾蒂安和卡特琳出現在小窗口前的時候,不由得一愣,臉漲得通紅,開口想拒絕登記,後來只是表示了一下勝利,用譏笑的口吻說:哈哈!強中魁首也趴下了?還是公司走運,連蒙蘇的勝利者也又來向它討麵包了!艾蒂安一聲不響,領了安全燈,陪著卡特琳向豎井走去。

  收煤處的大廳正是使卡特琳擔驚受怕的地方。她生怕在這裡遭到同伴們的惡言惡語。偏巧冤家路窄,剛一進門就碰見了夾在二十多個礦工中間等著下井的沙瓦爾。他氣衝衝地向她走來,看到艾蒂安,又站住了。於是他故意聳了聳肩膀來嘲弄侮辱她,似乎在說:這太好了!有人占了他的熱被窩,那有什麼關係,這樣更省事!那位先生喜歡拾破鞋,那是他自己的事。不過,他表示了這些蔑視侮辱之後,仍然產生了強烈的醋意,兩眼直冒火。同伴們誰也不說話,垂著眼皮一動不動,只是向新來的人斜了一眼,然後拿著燈直勾勾地望著豎井井口,神情沮喪,沒有一點火氣。在這個四面透風的大廳裡,他們穿著薄薄的粗布上衣,凍得直哆嗦。

  罐籠終於停到刹栓上,有人喊他們上罐。卡特琳和艾蒂安擠上皮埃隆和另外兩個挖煤工乘的一輛斗車。沙瓦爾在旁邊一輛斗車裡,他大聲對老穆克說,管理處沒借這個機會把那些毒害礦井的無賴清除出去,實在不應該。但是老馬夫已恢復了他那吃苦認命的態度,不再為兒女們的死表示氣憤,只作了一個手勢回答他,表示不要再提這些了。

  罐籠開動了,人們沉入黑暗。誰也不再說話。當罐籠下到三分之二的地方時,突然發生一陣可怕的磨擦,叮咚亂響,把人們震得你撞我、我撞你。

  「他媽的,」艾蒂安罵道,「難道他們想把我們擠死嗎?像這樣倒黴的井壁,我們早晚也得死在井裡!他們還說已經修理過了呢。」

  然而,罐籠總算通過了障礙。現在,罐籠在瓢潑大雨之下降落著,工人們聽到嘩嘩的水聲很不放心。一定是井壁木板接縫處漏水的地方太多了。

  皮埃隆已經上班好幾天了,有人問他這是怎麼回事,他不願意表現出他的擔心,因為這樣會被人認為是對管理處的不滿,於是他回答說:

  「噢,沒關係!這是常有的事。一定是他們沒來得及把『小口』堵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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